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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子冰雪的师兄在大殿上斥责你,让你夜间去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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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正不阿、性子如昆仑之巅上最寒凉的冰雪的师兄,在大殿上毫不留情的斥责你,让你夜间去他洞府中受罚,你乖乖去了,却看见师兄乌发垂落、眼角飞红,黑黑的眼睛正望着自己:“我知你生气了……你不是最爱我这样了吗,我这样给你赔罪,你看可好?

0.01


  太阳穴突突的跳个不停,好像脑子里有个电钻在钻似的。


  冷幺幺在脑中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张开了眼。


  入眼竟是一块青碧色的帷帐,四角垂着香囊,帐子上挂着层层叠叠的彩色流苏和璎珞。


  她还在半睡半醒之间,没发觉不对,只是心里在想:怎么记得宿舍的天花板是白色的来着?什么时候被涂成这颜色了?说起来这个月的买的耗材什么时候到啊……


  胡思乱想着,冷幺幺又闭上了眼,抬起手,重重揉了揉太阳穴。


  耳边忽然有断断续续、十分急促的湿热的呼吸传来,间或夹杂着难受的呓语声。


  脑中有一根绳遽然绷紧,她猛地睁开了眼。


  冷幺幺一双眼瞪得圆溜溜的,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呼吸一瞬间就屏住了,僵硬的脖子缓缓的朝枕头的右侧转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为妖异美丽的面庞,皮肤白皙如羊脂白玉,眼尾却抹上了两道绯红,眉头微微蹙着,正紧闭着双眼,发出难受的喘.息。


  ——她这是,还在做梦?


  冷幺幺重重的咽了一口口水,缓缓的、慢慢的,又眨了一下眼。


  再睁开之后,眼前的人并没有消失,面容反而变得更加清晰了起来,滚烫的气息拂过她的脸,灼热的吓人。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的沿着这美丽至极的面庞逐渐往下——雪白的中衣凌乱的堆在他身上,简直没眼看,说是穿在身上都侮辱了“穿”这个字,只能说是勉勉强强的挂在肩膀上。


  再往下,则是他裸露出来的修长的脖子和线条分明的锁骨,青青紫紫的痕迹遍布其上。


  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


  如果这是罗老师的法制节目的话,那她就是张三……


  不不不不!快醒过来!


  冷幺幺咬咬牙,又闭上了双眼。


  是在做梦吧?这是在做梦吧?


  一定是她太累了,闭上眼就好了,再睡一觉就好了。


  可身畔的人却察觉到了动静,开始慢慢苏醒过来。


  炙热滚烫的身躯稍稍一动,长臂一展,少年整个上半身都朝她压了过来,修长有力的手臂也环上了她的肩膀,顺势将脸埋入她的肩窝。


  “幺幺……”


  滚烫的气息瞬间吹入她的脖子深处。


  这下子再也没法骗自己了。


  冷幺幺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她这会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抬起手一把就重重推开那人,坐起身来:“……你!”


  但她没注意到自己是睡在床沿的,起身的动作太大,一下子就翻下了床,重重的栽倒了下去。


  ——“咚”的一声巨响。


  “哎哟……”


  她的痛呼彻底惊醒了床上还半梦半醒的少年,


  少年忙忙坐起身来,白绸中衣滑落,露出他半边白玉似的胸膛,他拢也顾不得拢,只想着伸手来拉冷幺幺。


  “怎么样,摔疼了吗?”


  朝元念初伸出来的手,有力白皙,五指修长,任谁看了都得赞叹一声,可沿着这手向上去,就能发现那本来应该无暇的手腕上,却缀着一圈极为刺眼的红色淤痕。


  实在不得不让人痛斥一声,到底是怎么样残忍的人,竟然忍心在这样完美的身体上留下了如此痕迹。


  冷幺幺呼吸都要停止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的重重拍在胸膛中。


  她顾不得回答少年,整个人都清醒了,她立刻转头环顾。


  ——周围一片古色古香,韵味十足,绝不可能是冷幺幺那个简单的甚至可以称得上简陋的宿舍!


  ——她,这是……


  ——穿了?!


  少年见着冷幺幺也不说话,就坐在地上发呆,心头焦急,也顾不得什么了,立刻掀被下床,双臂一展,就将冷幺幺稳稳的抱在怀中,转身轻轻的放回了塌上。


  冷幺幺的脑子还在我是不是真的穿了上纠结,也没动作,任由少年施为。


  少年的动作极为熟练,看起来倒像是经常做惯了这些似的。


  他探手摸了摸冷幺幺赤.裸的双足,粉白柔嫩,一点儿也无走路磨出来的茧子,足弓优美,脚后跟透出一点点红润的粉色,十指皆涂着鲜红的蔻丹。


  可此刻却凉的沁人。


  少年的手轻轻划过脚背,掠过鲜红的蔻丹时,指尖稍稍一顿,在那处停了一息后,手指才不舍离开,转而小心的捂住冷幺幺的足心。


  他喉头不动声色的上下滑动,仔细的将冷幺幺的双脚放入自己还敞开的衣襟中。


  这双足实在太冰了,少年被冻的没忍住抖了一抖,却立刻克制住了,声音中带上了难以掩饰的心疼:“喝了这么多药,身体却还是这样弱,是不是该让王大夫换个方子了。”


  直到脚底传来暖意,冷幺幺才终于回过了神,她抬眸一看,就看着妖冶美丽的少年低着头,正小心拢着衣襟,将她的足放置在赤.裸的胸膛上捂着,两只通红的耳朵在黑发中若隐若现。


  足底的炙热暖意瞬间抵达她的大脑,冰与火之间,尤为刺激。


  ——这是在做什么?!


  太犯规了吧这个?!


  冷幺幺猛的收腿,立刻就想逃开,但少年身形看着单薄,手上的力量却不容小觑,她的双腿竟然纹丝不动。


  动作又不敢太大,因为冷幺幺发现自己身上也就一件雪白的中衣,再里面就什么都没穿了,如果挣扎太厉害……


  现在就这样小幅度的动作,小腿至膝盖这一截已然全部露了出来了。


  少年感受到那股挣脱的力量,抬起头来,墨绿色的眸子凝在冷幺幺脸上,双手还不忘安抚般的拍了拍冷幺幺的脚背:“我不冷的,小姐别担心。”


  ——他以为自己怕凉着他!


  “不是……你这……你松开我!”冷幺幺急的面红耳赤的,一大早醒过来就这么刺激,谁能受得了啊!


  少年却朝她笑的温柔极了:“我真的没事的。”


  冷幺幺索性也不在这拉锯上面浪费时间了,她咽了咽口水,试探着开了口:“你是谁?这里……又是哪儿?”


  她确定自己是穿了。


  那这个少年是谁,是原身的老公吗?但是他为什么又口称小姐?


  听了这话,方才还能有条不紊处理一切事情的少年,面色迅速就苍白了下去。


  他抬头仔仔细细的望着冷幺幺,却发现现在这双眼眸中只剩下了全然的好奇和试探:“您……在说什么?我是霍修啊。”


  那双妖冶的眸子一下子就盈满了忐忑。


  冷幺幺默念一声罪过,终于还是开了口:“我不记得你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是谁。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若说方才霍修还带着些许半睡半醒的恍惚,现在则是完全清醒了。


  他站起身来,连衣服也顾不得整理,长腿一迈,就跨出了房门:“我去请王大夫来。”


  见他离开,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之后,冷幺幺反而镇定了下来。


  她起身下床,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一面镜子,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镜子中忠实的映照出了她现在的模样,和冷幺幺原本十六岁的时候竟然七八成像。


  因为现在镜中的少女没有因为熬夜啃书留下的黑眼圈,也没有因为实验跑不出数据而劳碌的疲态。


  一身天水碧色的寝衣,松松的罩在身上。杏眼明亮,娇俏可爱,但鼻梁挺直,又添了几许英气,墨发如云,一直垂落至膝弯,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朝气蓬勃。


  只是现在脸颊稍显苍白,损了几分颜色。


  这下子冷幺幺可以确定,自己肯定是穿越了。


  只是这个世界是个什么样的,她自己又是个什么身份?


  对了,刚才那个少年叫她“小姐”?那这个身份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什么的吧?


  冷幺幺又在房中转了一圈,百无聊赖的坐了下来。


  那个少年出去叫个医生,怎么花这长的时间?


  而且,少年刚刚说自己叫霍修……


  冷幺幺总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好像是在哪里听过一样?


  但她仔细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会,也没发现什么新的线索,干脆也就不想了。


  又等了好一会,久的冷幺幺都忍不住要推门出去找人了,霍修才拉着一个胡子白花花的老头进来了。


  “您快给瞧瞧,小姐昨夜体内仙力紊乱,肆烈暴走,恐是伤了身子。”


  白胡子老头颤颤巍巍的,被少年一路拉着疾行,早已支撑不住,才刚一入房间,就立刻甩脱桎梏,双手撑膝,呼哧呼哧的直喘气。


  冷幺幺乖巧的坐在床沿,耳中又抓住了一个关键词:仙力?


  ——哦,她懂,仙侠世界嘛!

0.02


  老大夫好不容易喘匀气,摸了摸自己那一把山羊胡子,虽然极力忍耐,但满脸的不耐烦却没能压得住,他三根手指不过在冷幺幺的脉搏间随便敷衍一触,便抬起了手来,摆了摆手道:“不过是旧伤反复而已,没什么大问题。”


  他看着冷幺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阴阳怪气道:“这伤呐,光靠药物是治不了的,除非有人那一根筋的脑子能转过弯来……”


  此时日光伴着浮云升起,林霏逐渐散去。


  少女微微抬头,白净的脸浸在曙光中,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是细碎的绒毛,好似一只水蜜桃。


  她朝着王大夫点了点头,好声好气道:“麻烦您再给仔细看看,我脑袋很痛,是不是受了什么伤,而且从前的事……我也记不清了。”


  王大夫诧异的看了冷幺幺一眼,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的面色后,指了指门,对霍修命令道:“你先出去。”


  分明是有话要说,却要将他指使开。


  可霍修面上没有丝毫生气的神色,反倒好脾气的笑笑,“王大夫,小姐她……”


  王大夫加重了语气,就连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也颤了颤,“出去,真当自己是个好端端的人了不成?”


  霍修没有再开口,脸上的笑意淡了,只是仍旧站着没动。


  王大夫瞪着他,两人一时间僵持不下,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还是冷幺幺开口解了围,她对霍修笑了笑:“我肚子有一点饿了,可以帮我去拿些吃的吗?”


  霍修看向冷幺幺,脸上才又恢复了温和,“小姐喜欢的鸡蛋灌饼厨房一直都备着,我这就去拿来。”


  唔……鸡蛋灌饼啊,是她的最爱了。


  霍修转身走了出去,还贴心的带上了房门。


  王大夫悄咪咪的觑着眼,看着霍修那衣衫不整的模样,就觉得浑身不得劲,虽则霍修已然将衣带束好,但方才匆忙,身上仍旧只披着一件雪白中衣。


  少年已然十八岁,虽则还带有少年气,但成年的事却做不了假,大清早儿的,这般从女孩儿的闺房出来,像什么样子?


  直到确定霍修离开,房中只剩下他与冷幺幺两个人之后,王大夫才道:“殿下,您这前脚才被逐出师门、后脚又被退婚……”


  他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这次是直接灵力暴走、走火入魔,全身仙力都衰弱至极点,您……您真的甘心窝在此地吗?”


  此人称自己为殿下,可霍修却称呼自己为小姐,这是怎么回事?而且……逐出师门和退婚,又是什么情况?


  更何况……


  冷幺幺挠了挠头,眼睛微微垂下,看着地面,连声音都低了几个度:“您现在和我说这些也没用啊,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少女这模样委实可怜,可眼中闪烁着的却全是狡黠。


  王大夫一哽,又在原地转了几圈,不忍心对从小看着长大的小殿下发脾气,便转而迁怒起了霍修:“失忆多半是因为您体内仙力衰竭过度的结果……”


  说罢又探手来把脉,这一次一点儿敷衍也无,王大夫闭着眼,专心致志的听着脉象,但无论他如何查看,也没有发现一点儿异常。


  冷幺幺想了想,问道:“王大夫,那您能给我说说,我……我本名叫什么呢?我母亲她……又是谁?”


  王大夫还在思索冷幺幺的脉象,却毫无头绪,闻言便简单说了起来。


  原来原身也叫冷幺幺,父亲乃是玉琨山的主人,而母亲呢,是黄金城的城主,原身还有一个弟弟,只是这弟弟从小就爱乱跑,十天半月里也见不到个人影儿。


  冷幺幺暗暗记下,又试探问道:“那霍修他……是我的丈……相公?”


  王大夫今日接二连三的受刺激,这下子再也忍不住了,当即跳起来,破口大骂:“他也配!不过就是一个半人半妖的低贱之辈罢了,能够为奴为仆伺候殿下,已经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我早就劝过您,那小子出身卑贱,又是在那种环境中长大,心肠不知黑成什么样儿了,殿下却非要将他留在身旁伺候。”


  说到这里,王大夫猛地凑近,严厉问道:“他是不是和您说了什么?!”


  冷幺幺赶紧摇了摇头否认,“他什么都没说。”


  王大夫这才略略安心,继续道:“总之……您要记着,离霍修那小子远一些,虽则您不记得从前的事儿,但有一条千万要记牢——霍修的话,您一个字都不能信。”


  这一次,冷幺幺却没有点头。


  王大夫又道:“殿下也莫要着急,您仙力虽弱,但念力仍强,稍加时日,肯定能恢复到鼎盛之时的,至于这失忆之事……还要等老夫回去研究一番,再寻医治之法。”


  说完也不等冷幺幺回答,拉开了房门快步走了出去,一点儿也没方才慢悠悠、踱步进来时那股子悠闲了。


  王大夫才奔至门外,却又停了步。


  门外的院子中育有一颗几乎有三个合抱粗细的榕树,茂密的枝叶几乎将整个院子都掩在它的绿荫下,数不清的气根密密麻麻的垂落下来,清晨的阳光穿梭其中,在地上刻下深深浅浅的淡金色光影。


  霍修就背对着他,远远的站在树荫下,这样看过去,少年虽身形瘦削,但肩宽背直。


  王大夫心下不耻,朝站在院子中的那少年不耐烦的招了招手:“你跟老夫来,我给你开一单药方子,早中晚分别煎三次,服侍小姐喝下。这药能平息她体内暴走的灵力,若是还有什么不适,你再来寻老夫。”


  少年闻声转过头来,脚步不乱,几步就跟了上去,声音依旧是平和且温柔的,“那就麻烦王大夫了。”


  王大夫看着少年面上那日复一日从未变过的笑就觉得虚伪,没忍住重重的冷哼了一声,往院子外走去。


  ***


  听到门外没有了声音,冷幺幺想了想,也下了床榻,想要跟出去看看。


  路过桌子时,发现方才被少年匆忙时撞到的圆凳还倒在一旁。


  冷幺幺停了停,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却又收了回来。


  她几步就退回原处,弯下腰微微用力,就想将圆凳抱起放好。


  冷幺幺作为一个实验狗、一个为了能不分日夜做实验的实验狗,一个为了能搬得动比成年男性还要重的仪器的实验狗。


  在高考结束的暑假,就已经将健身提上了日程。


  一副健康的、布满了薄薄肌肉的身体,可以让她在繁重的课业和实验都游刃有余,极少出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情况。


  冷幺幺对自己的力气一直都很自信,直到这一刻。


  圆凳……纹丝不动。


  这个身体,竟然弱到连一个圆凳也抱不起的地步吗?


  而且她不过才用了一下劲,就喘的厉害,额上现了冷汗不说,眼前都模糊了,耳中也全是轰鸣声。


  冷幺幺直起腰来,缓了好一阵才恢复过来。


  她看着不远处的一个架子上正挂着一件黑色的衣袍,虽然不是她平常喜欢的颜色,但聊胜于无了,便拿过来披上,可鞋子却到处也没找到,没办法,只好光着脚往外走了。


  入眼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青瓦白墙院子,两侧则是两间灰扑扑的屋子,地面铺着灰色的石板,一座白色石头雕刻成的影壁立在大门前,挡住门外的视线。


  除开一颗大榕树和一口井以外,这个院子里就再没别的东西了。


  敞亮倒是敞亮,就是……


  冷幺幺觉得有些奇怪,倒不是她嫌弃什么,只是听王大夫的意思,原身不是什么黄金城城主的女儿吗?


  一城之主的女儿,住的地方竟然如此朴素?


  黄金城这名字一听起来,就不像是个穷的啊。


  冷幺幺一边打量这院子,一边往外面走,还没到影壁呢,就见着霍修已然转身回来了。


  他面上带着极为沉静的笑意,步子不慌不忙,朝着她走过来。


  少年在她面前站定,冷幺幺这才注意到,少年虽然瘦削但身量很高,她几乎才到他的脖子处。


  霍修微微垂眸,就见少女软白的纤足落在灰色的石板上,脚跟微微踮起,细瘦的脚踝摇摇晃晃,好似玉削而成。


  冷幺幺还在朝影壁外探头,丝毫没注意到霍修的神色:“刚才王大夫都开了些什么药?”


  少年的唇抿成一条细细的线,倾身弯腰,一手稳稳的落在她的背后、一手挽在她的膝窝,手臂虽然不及成年男性那样健壮,却能将她抱得稳稳的。


  抬腿就朝着室内走去,霍修的语气极无奈:“小姐,您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光着脚出门了吗?身子本就不好,若是再着了凉,可是又要连续喝上一个月的药了。”


  冷幺幺连忙紧紧的勒住了少年的脖子,免得自己被摔下去,可她却想错了,少年抱着她十分轻而易举,甚至连呼吸也没有乱一下。


  冷幺幺仰起头,只见少年面色不变、沉稳温柔,这举动可以称得上是义正言辞,可绯色却悄悄爬上他的耳垂,好似晶莹剔透的石榴,尽在眼前。


  太犯规了吧!


  冷幺幺骤然心跳加快。

0.03


  ——心跳加速当然不是因为心动,不过纯粹被美色迷惑罢了。


  她被轻轻的放置在床榻上,背靠着床头坐着,霍修又拉过被褥为她悉心盖好。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时间拉得很近,冷幺幺才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像极了佛手柑,微苦却又回甜。


  霍修单膝跪在罗汉床前,仰起头来,墨绿色的双眸中印着两个小小的冷幺幺,欲言又止。


  “霍珠照着方子去抓药了,我让她煎好后就送来。”


  少年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道:“小姐这失忆症,王大夫可说有什么法子能够医治?”


  冷幺幺的目光落在少年那玉质瓷白的面上,缓慢逡巡一番,最后看进了少年的双眼之中,斟酌道:“可能需要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吧,毕竟这个脑子这个东西,应该要慎重处理。”


  闻言霍修的肩膀微微一顿,整个人都颓了一分。


  冷幺幺的眼前瞬间出现了一只落水后浑身都湿哒哒的沮丧大狗狗。


  “……可是因着连着几日渡了仙力给我的缘故?”


  低低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那王大夫说她体内仙力紊乱,可能还真和这事有缘故,若非这样,她也就不会穿过来了。


  冷幺幺心虚的吞了吞口水,安慰他:“怎么会,肯定是别的原因。”


  两人的手都搁在月白色缠枝莲纹的被褥上。


  冷幺幺的五指纤纤,一个个漂亮的小月牙点缀在粉色的指甲上,玉腕无骨伶仃,细细一圈,就能握在掌中,让人恣意怜爱。


  少年指尖微微一动,却又克制的缓慢收了回去,只是问道:“您……您是所有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吗?”


  冷幺幺点了点头,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少年。


  霍修面上的神情很复杂,似难过、却又好像舒了一口气,:“没事的,失忆症定然只是暂时的,喝了王大夫开的药,再将养一些时日……”,他垂下了眼眸,不知是在安慰冷幺幺还是在说服自己,又重复了一遍,“……将养一些时候,就会好了。”


  冷幺幺坐在床头,霍修却是跪在脚踏上,比冷幺幺略微矮了些许。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冷幺幺只能看见他两把小刷子似的睫毛,正在不安的阖动着,少年忐忑不安,她心里却在走神——这睫毛可真长啊,比女生的都长了。


  但看着霍修眉宇之间都带着愁绪,美人蹙眉,冷幺幺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千古的罪人,她小心翼翼的转移话题:“那个,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那些淤青、红痕,还有手腕上捆绑的痕迹,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


  少年重新抬头看向她,面上又浮现出和煦的笑意来,却避而不答冷幺幺的问题,只是道:“您两年前,救了我和妹妹的命,您对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


  灿烂如金的明媚春光氤氲过朝云,又穿透了茂密的树叶,透过了白色的窗纱,隐隐约约的落在了屋内。


  日光洒在霍修的润白如玉的面上,明明灭灭间,好像一株在夜间静谧动人的昙花,此刻在冷幺幺面前徐徐绽放,毫不掩饰自己动人的美丽。


  ——又脆弱又妖冶。


  冷幺幺望着霍修,面上强撑着没有露出来半点,内心却在疯狂大叫,太温柔了吧!怎么会有人同时拥有这么秾艳的脸,又可以拥有这么单纯的神情啊!


  冷幺幺还沉浸在这强烈的反差带来的极致盛宴中,就看见霍修面上露出了些许担忧的神色,“您的脸色怎么瞧着还是不太好。”


  色淡如樱的唇紧紧一抿,霍修突然道:“不行,我再去催催,看那药熬好了没有,好歹也要先喝下一副药看看效果,我才能放心。”


  说罢,又起身走了。


  “哎……等等!”冷幺幺这才回过神来,朝着霍修伸出一只手想要挽留。


  可霍修却转过桃木四扇围屏,几步就不见了。


  “——我是想说,你要不要先穿一件衣服……”


  她收回手,叹了口气,霍修这般衣衫不整的出去好几回,如果是被别人瞧见,还不知道又会怎么想原身……不对,现在是想自己了。


  而且,霍修这个名字真的好耳熟哦。


  冷幺幺将腿盘起来,开始摸着自己的下巴仔细回忆。


  霍修……


  ……霍修?


  ——霍修?!


  这不就昨晚她跑实验数据的的时候,师妹给她说的那本书里的人物吗?!


  她还记得小师妹满脸贼兮兮的靠过来,兴奋的不行:“师姐,我给你推荐一本小说!”


  可冷幺幺当时忙着往嘴里塞晚饭,哪里能有时间看,只嘴上应付着:“什么小说啊?”


  小师妹满脸的揶揄:“这本小说的女主名字你和你一模一样,每一个字,都一模一样。”


  冷幺幺满脸冷漠:“哦。”


  小师妹姐恨恨的捶了一下她的肩头:“真的超级带感,你看看嘛!看看和你一模一样的名字的人都干了什么好事,这里面的男人一个比一个绝,尤其是那个叫霍修的……啧啧啧。”


  冷幺幺转过头,看了看小师妹挂在眼睛下的硕大黑眼圈,无奈的说:“好嘛,等我有空了就看看,倒是你,有看小说的时间还不如多睡一会呢。”


  一听她松了口答应下来,小师妹顿时满眼都迸发出精光来:“我保证你看了不会后悔!嘿嘿嘿,而且看小说才不累呢,小说滋养了我的精神世界啊……我尤其喜欢看那种虐文,要的就是被虐的心脏一抽一抽痛的快感。”


  冷幺幺表示不懂这种受虐倾向:满脸地铁老爷爷看手机·jpg。


  可她还忙着吃完饭继续搞实验,所以就只是接过小说放到一边,准备休假的时候再看。


  没想到,还没等着休假呢……她就穿了。


  既然“冷幺幺”就是女主,那男主是谁,难道就是霍修吗?


  冷幺幺还正在想得抓耳挠腮、暗恨自己怎么就没随便翻一翻呢。


  叮咚一声脆响,她脑海中忽然有一道机械质感的男声响起。


  “宿主您好,我是‘不要再为我打架了’恋爱系统,欢迎您来到这个世界。


  冷幺幺:“……”


  她向来走在冲浪前线,一听这个系统名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宿主久久没有回话,系统若无其事继续道:“接下来的事项说明与宿主您密切相关,请仔细听好。”


  “在这个世界里,您会遇见四位对您动心的人,您的任务很简单,只需要在其中找出冷幺幺真正喜欢的那一位,并且成功表白,任务就圆满完成了。”


  冷幺幺明白了,是要找出她穿越到这里之前原身真正喜欢的人,但是……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啊?”


  系统的声音依旧毫无感情:“您每一次的消极怠工或者故意破坏任务,您的头发都会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每天掉落根。”


  “……你再说一遍。”


  已知一个人一生中大约有10万根头发,问变成秃头需要多少天?


  系统不为所动,机械的继续吐字:“在这个过程中,如果您让真正的男主伤心甚至死心,那么您的存在,就会被彻底抹杀。”


  也就是说,如果完不成任务,那么不仅会死,还会顶着一个地中海发型去死?


  这是得多么丧心病狂的资本家才能想出的员工激励手段。


  冷幺幺打了一个寒颤,还想继续问,“吱呀”一声,门扉突然就被人重重推开了。


  冷幺幺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头上扎着双髻的丫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满脸的挑衅,视线才一落在她身上,话还没说呢,就开口嘲出一声冷笑。


  “哟?您还病歪歪的躺着呢?这一天天的,走两步路就喘、隔几天就生一场病,霍哥哥为你忙前忙后的,你还真好意思啊?”


  冷幺幺满脸的问号。


  她上下打量了几眼这不请自来的小丫头:“你是哪位?”


  这句话冷幺幺自认为再正常不过了,可小丫头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小丫头叫翠儿,乃是隔壁人家的小女儿,自从冷幺幺搬来这里后,就找上了门来,主动提出想要在这里帮忙,每月挣一些零钱填补家用。


  翠儿在冷宅干了快有三个月,平日里也就做一些缝补清洗之类的轻松活计,一直很是看不上冷幺幺这风一吹就倒、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娇滴滴大小姐模样。


  更让她想不明白的是,霍哥哥到底看上了这人身上的哪一点。


  在翠儿看来,这位冷小姐除了那张脸以外,一无是处——要钱没钱,要力气没力气,不会做饭不会洗衣,还三天两头的就生病,就这病恹恹的身子以后如何能承担起为霍哥哥传宗接代的重任?


  霍哥哥一边要辛苦挣钱,一边还得分出精力来照顾她!


  那叫一个累的够呛,看的翠儿心疼坏了。


  更何况……


  这冷小姐从来都是一双眼搁在头顶,谁都不看在眼里。


  想她翠儿在这十里八坊中那也是出了名的小美人胚子,不仅干活是一把好手,那家世也是不差的,她爹爹是账房先生,母亲则是绣娘,家里面的哥哥们都在大户人家里面当差,家底殷实,比这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所谓“小姐”那可强多了去了!


  更何况……她身子骨也好。


  想到这里,翠儿不客气的开口道:“我说冷小姐,家里都快穷的揭不开锅了,您还在做您那娇小姐的美梦呐?让我说,你要是还有那么一点良心,就应该放过霍家哥哥。是,你是救过霍哥哥,但那又怎么样?救了一次,难道就要让霍哥哥赔上一辈子吗?”


  她瞥了冷幺幺一眼,今儿个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霍哥哥摆脱这个病秧子。


  “霍哥哥那是心地好,见不得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可你也不能这么不识相啊,就巴巴的粘着霍哥哥不放。你这病恹恹的身子没人愿意娶,可霍哥哥他……”


  “他怎么样?”冷幺幺看着这个一出现就呱嗒呱嗒好似烦人鸭子似的少女,开口打断道:“他是很好啊,他当然好,但是不管他怎么好,他也是我的,他也只对我一个人好,别的人啊……”


  冷幺幺拿眼角瞄了瞄翠儿,“尤其是嘴巴碎的人啊,霍修他根本看不上。”


  “——你,你说我嘴碎!”


  冷幺幺站起身来,一步步走近翠儿,那双桃花眼中没了笑意之后,不知怎的透出一股让人心生畏惧的气势来。


  “你什么你?这是你家啊,不敲敲门就进来了,不知道礼貌两个字怎么写吗?还有,你以为霍修是因为我的原因才看不上你吗?”


  她摇摇头:“你错了,他不喜欢你,那是他的事,和我根本没关系。你喜欢他那就去他面前争取啊,到我这里来说三道四的,真是搞笑。再说了,你瞧瞧你现在这满脸尖酸刻薄的样儿,哪点儿招人喜欢了?人家霍修愿意报恩那是人家的事,需要你多什么嘴啊?”


  “——你!”


  翠儿被她这一阵堵,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觉一夜之间,这冷小姐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明明从前她就算在当着面说什么话,这冷小姐就跟没听见似的,最多吝啬自己一个眼神,从来没有对着她说过这么多话。


  冷幺幺看着这么三言两语就被她堵的说不出话来的人,暗自摇头叹气,这也太弱了,实在是不够看。


  “更何况……”冷幺幺继续给出致命一击,“霍修他喜欢我,愿意为我做这些,你又有什么办法?”


  ——瞎子才看不出霍修眼睛里面的情意。


  仿佛看见翠儿脑袋顶上的血条清空了,冷幺幺这才心满意足的收了手,视线一越过屏风,就看见了霍修正站在门扉前,正默默的望着她。


  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去。


  冷幺幺:“……”


  完了,刚才系统说了什么来着?

0.04


  冷幺幺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鸡蛋灌饼和药汤,感受到自己右侧投过来的那道视线,只觉如坐针毡。


  ——方才,翠儿已经让霍修赶了出去。


  对,这个字没有说错,就是赶。


  明明是像一朵幽静昙花的温柔少年,没想到脸色冷下来之后,竟然也让人害怕。


  霍修虽然连声音都没高了半分,但一个向来温柔的人突然不再温柔了之后,其中的落差,光是想想,都够让人吃一壶的了。


  翠儿最后是捂着脸、哭着跑出去的。


  冷幺幺看了看还兀自吱呀呻/吟的门扉,又转头看向霍修,正想开口解释,就被霍修打断了。


  他手上的托盘中放着早点和药汤,朝冷幺幺抬了抬示意,“您还没吃早点,空腹喝了药怕是会伤了肠胃,我就一起拿来了。”


  冷幺幺没有动,只拿眼神朝门外递去一眼:就这么不管了?


  “药若是凉了,效用就打了折扣”,霍修见她始终站着不动,便双手将托盘轻轻搁在桌上,注意力未被夺门而出的人分走半点,只催促冷幺幺服药。


  可那“咯噔”一声轻响,冷幺幺听在耳中,却如惊雷大作。


  她眼瞧着霍修骨节分明的手将盛着早点的白釉瓷豆、药碗一一从托盘中拿出,仔细摆放好,几缕黑发顺着他的肩头滑落至胸前雪白的衣襟上。


  冷幺幺看了一眼那还冒着白气、泛着苦味的黑色药汤,终于还是磨磨蹭蹭的过去坐下,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而就想对霍修开口:“我刚刚给翠儿说的话……”


  那双墨绿色的眸子本来关切的望着她,听了这话,倏而就错开了视线,死死的凝在那碗黑色的汤药上。


  “——我知道!”声音突然提高,霍修打断了她的话。


  霍修又看向冷幺幺,但视线一滑就走,又落在了碗中,声音低了下去,恢复了平常的语调:“我都知道,是她先冒犯小姐在先,小姐想要教训她罢了,我都明白的。”


  “我不是……”冷幺幺还想解释。


  霍修却又打断她:“都是我的错,识人不明,早知她性子如此,我就该遣走她才是,也省的让小姐生气。”


  那双捧住药碗的手背上,青筋毕露,虽然极力克制,黑色的药汤仍旧泛起了几丝涟漪。


  冷幺幺暗暗叹了口气,她稳稳的伸手接过那碗药,正想要一口闷下,就闻到那股子既酸又涩的味道扑面而来,刺的她立马又把碗挪开了些。


  泛着鸡蛋和葱花香味的薄饼被人递了过来。


  “——先填填肚子吧。”


  冷幺幺谢过接住,她确实觉得腹中空空如也,低血糖的症状也越来越明显,也就没有客气,吃了起来。


  煎成金黄色的鸡蛋饼又香又糯,些许碧绿的葱花和黑色椒香的芝麻点缀其上,一起咬入口中,细细嚼碎之后咽下,辘辘的肠胃瞬间得到了莫大的安抚。


  冷幺幺满足的一双桃花眼都舒服的眯了起来,脸颊两侧梨涡也愈发深,苍白之色都减了不少。


  不知不觉间,霍修的目光又凝在了冷幺幺的面上。


  默默看着她将自己亲手做的煎饼果子吃的干干净净,他心头便觉异常满足。


  只要这样就好,能陪在她身边……


  就已很好,别的他都不在乎。


  霍修见冷幺幺吃好了,又将药碗捧上。


  冷幺幺看着那药就皱眉,她实在是不喜欢喝中药,但她也知道现在的身体弱,不能娇气,也就接了过来,直接一口闷掉。


  既苦又涩的味道从舌尖一路蔓延开来,整个味蕾都遭了殃不说,连呼吸之间都带上了那股苦涩的中药味。


  整个人像是在药汤中扎了个猛子。


  “……太苦了太苦了,这药怎么能这么苦啊,我舌头都要麻了。”


  话音才落,一粒话梅就被轻柔的塞入了她口中。


  “唔……”


  酸酸甜甜的味道瞬间就胜过了中药的苦味,等嘴里的苦味被彻底压下去之后,冷幺幺才感觉整个人都缓过劲来,“你太贴心了吧,竟然还提前准备了这个?”


  霍修将托盘放到一侧,又伸手将冷幺幺胡乱堆在手肘处的广袖理了理,“小姐只是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但一直有的习惯可没有变,还是喜欢鸡蛋灌饼,讨厌喝药,如果喝了的话就一定要吃话梅才行。”


  难道他就是原身真正喜欢的人?


  既能陪在身边,又知道原身爱吃的东西还有各种小习惯,看他照顾自己的动作这么熟练,没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应该是养不成这些习惯的。


  但刚才她说了那些话,应该是伤了霍修的心才对,但也没见着自己被抹杀啊。


  冷幺幺想了想,试探问道:“你真的……很了解我啊,那你能和我说说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吗?”


  冷幺幺朝霍修眨了眨眼,眼中是霍修从未见过的俏皮与轻松,他愣了愣,而后眼中慢慢浮现出点点星光来。


  不知道为什么,冷幺幺总觉得王大夫的话有问题,霍修不仅让她觉得十万分的安心,而且她就是觉得霍修绝对不会伤害她,不管发生任何事。


  这种奇妙的直觉到底源自哪里,冷幺幺仔细的在脑海中搜罗了半晌,却还是没能找到原因。


  也许是因为少年干净到好似琉璃的眼眸?


  能够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绝不可能是什么坏人。


  霍修忽然抬手,他的指腹上薄薄覆盖着一层茧,略微的粗糙,和他妖冶秾艳的长相不同。


  冷幺幺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靠近自己的鬓边,好像想帮她将耳侧的乱发整理好,就在快触到的时候,那手指却又收了回去。


  霍修抿了抿唇:“小姐突然不记得往事了,心中可是慌乱?”


  冷幺幺心想,我可不就是慌乱的不行吗,说不定哪天就要秃头了。


  她问道:“是不是我平时对你很不好,所以你才不愿意给我说。我看你身上那些伤,是不是全都是我弄的?”


  ———不然为什么一直都逃避她的问题?


  果然,霍修被她这样一激,立刻开了口:“不是的,您平时对我和妹妹都很好,您救过我们兄妹二人的命,给了我们安身之所,还毫无保留的传授我仙法,是我们的再造恩人。”


  许是担心她对从前的自己落下什么错误的认识,霍修这番话说的又急又快。


  奇了怪了。


  “那这么说起来,你身上那些伤不是我弄的?”


  霍修正要开口,就听冷幺幺软软的道:“你可不能骗我,我现在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微微垂眸,就见少女的剔透的眼中是全然的信赖,盈盈眼眸中犹如覆了一层水光,就这样殷切的望着他。


  原本没有血色的唇,因为刚吃下了热乎乎的早点,便显出原本该有的娇嫩红色来,小巧洁白的贝齿轻轻咬住下唇,好似委屈的不行。


  霍修明显慌乱了起来,他喉结微动,立刻解释:“那些伤虽然……虽然……但昨夜是因为小姐仙力暴走,有走火入魔之象,我怕小姐伤着自己,这才……”


  “是我走火入魔了之后,不小心伤的你?”


  霍修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面上忽而泛起了绯红:“这连伤都算不上的,只是一点淤青,过几天就消了。”


  冷幺幺内心抓狂。


  如果真是因为酱酱酿酿的事留下了这样的痕迹,那她倒还能多一些判断的依据,但听霍修这么说,好像这伤来的又很纯洁。


  冷幺幺垂头看着他的手腕——扎扎实实围绕了手腕一圈的淤青现在已经略微红肿了起来,落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刺目。


  霍修轻咳一声,轻轻扯了一把袖子,挡住了那处。


  “这儿有什么红花油之类的吗?”


  霍修一愣:“没关系的,我不用上药。”


  “不行”,冷幺幺也是个说干就干的行动派,更何况他这伤确实是这具身体弄的,她直接起身,“你不愿意上药,那我自己去找来给你上。”


  霍修一急,也没多想,伸手就拉住了她。


  修长有力的手指顿时就将冷幺幺的手腕牢牢的圈住。


  她的手腕纤细却并不骨感,肉丰骨纤,掌在手中,细腻又冰凉。


  脉搏声顺着两人肌肤相接之处,悠悠作响。


  是谁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我……”霍修脸色一下子就红了,他连忙松开,退后了半步,垂着头道:“……是我冒犯了,小姐恕罪。”


  ——这是什么情况?


  明明早晨两人是从同一张床上醒来的,而且,冷幺幺分明记得,当时霍修主动靠了过来,怎么现在只是碰了碰她的手,就这么大的反应?


  “小姐不知道药都放在哪儿,还是稍作等待,我去拿来就是”,霍修道。


  不一会儿之后,辛辣的药油味盈满了这个屋子,冷幺幺不顾霍修的推拒,强硬的拉过他的手腕,就开始就着药油推拿散淤。


  其实她现在力气这么小,如果霍修真的不愿意的话,冷幺幺绝对强迫不了他。


  直到将两只手腕都搓的发烫,让药油渗入到肌理之中,冷幺幺才停下了手,“那接着刚才的说,我是因为受了伤才走火入魔的,这个是肯定的。那我又是怎么遇见你和你妹妹的呢?”


  霍修将瓶子盖上,“那一日,我和妹妹——就是霍珠,正落在人贩子手中,在市口叫卖,刚好小姐您和……您的马车路过,应该是看我兄妹二人可怜,小姐又心善,就将我和珠儿买下,带了回去。”

0.05


  冷幺幺单手撑住自己的侧脸,指尖晃晃悠悠,轮流轻轻点在自己脸颊上:“是两年前发生的事情……那也就是说,你跟在我身边已经两年了?”


  霍修点点头。


  “我平时一般都做些什么事情呢?”


  “您平日里……平日里都喜欢一个人呆在房内,并不怎么出去。”


  手指略略一停,冷幺幺很疑惑:“我一个人呆着?呆一整天吗?”


  霍修“嗯”了一声,“日间您都不许我们打扰,一般就独自呆着”,他想了想,“也并非总是一整日,有时也就一两个时辰,都说不定的。”


  心中的疑惑更大了。


  “那挣钱养家的人,只有你一个?”


  ——她还记得那个翠儿说的话,霍修不仅要操心钱的事,还要分神照顾她。


  霍修道:“钱的事您不必担心,我会想法子的。虽然……虽然我没办法让您过上和从前一样的日子,但是我……您再给我一点时间,马上就会好起来了。”


  他脸上是真真切切的急迫,好像没有赚足够的钱、让冷幺幺过上富足的生活,就是他的错一样。


  冷幺幺望着那张脸急切的脸,正想说些什么,忽然间一股晕眩传来,眼前全是星星点点雪花麻点,耳朵也全是轰鸣声。


  来了来了又来了,又是这种低血糖的症状,她明明刚吃了饭啊!


  霍修眼见她脸色不对,立刻迎了上来:“小姐……怎么了?”


  佛手柑的味道已经消失不见,浓烈的红花油扑面而来。


  不知怎的,冷幺幺忽然想笑。


  “我……”冷幺幺刚刚想逞强说自己没事,就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小姐!”


  ***


  一片漆黑的世界中,在冷幺幺的脑海里,系统接着刚才未完的话题,继续开口。


  “宿主是否已经完全明白、理解任务内容了?”


  冷幺幺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系统说的规则有问题。


  伤心这个范畴太广了。


  就说情侣之间,哪有不吵架、闹脾气的。


  吵了架伤心、闹了脾气也伤心,这么伤心下去,她就是九命猫妖,那也熬不住。


  “你们这个规则也太不合理了,这么多人,我哪儿知道是谁对我动过心?”


  系统:“宿主放心,遇见可疑对象的时候,我会提醒宿主的。”


  冷幺幺又问:“那霍修是不是可疑对象?”


  系统:“……”


  “因为代码出现遗漏,奖励宿主仙力值恢复1%。”


  冷幺幺一愣,而后立刻眉开眼笑。


  “你这个系统,还是挺讲理的嘛。”


  系统:“再次重复一边,宿主是否完全理解了任务内容。”


  冷幺幺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理解了。”


  还是决定先别把系统逼太狠,给自己谋福利,那也得一步一步来嘛。


  “那么,任务开始,请努力完成任务,远离咸鱼,拒绝摆烂。”


  ——哔的一声惊响,冷幺幺脑中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意识昏昏沉沉间,冷幺幺却始终无法彻底放松下来,脑中有一根弦紧紧的崩着,每当她要陷入深睡眠时,那根弦就冷不丁的被重重一拨,让她立刻又回到昏昏沉沉的状态,十分的折磨人。


  但这种情况持续了没有多久,冷幺幺就察觉到有一个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那人伸出手来,带了些许薄茧的手指轻轻的扣着她的指尖,而后一点一点的、逐渐将她整只手都握在了掌中。


  轻轻的揉捏,力道不轻不重,让她觉得舒服极了。


  冷幺幺脑中的弦终于松懈了下来,她放任自己的意识陷入沉沉的黑暗中,渐渐的熟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经擦了黑。


  深蓝近黑的天幕里,一轮巨大的皎洁圆月挂在院子的榕树上,院中四角各伫立着一盏红纱岩石雕塔灯,橘黄色的烛光静悄悄的洒在灰石板上。


  夏日的晚风悠悠,榕树叶窸窸窣窣作响,凉爽又怡人。


  “小姐,您醒啦?要喝点水吗?”


  冷幺幺才睁开眼,就见着一个圆脸的丫头凑近了来,几乎贴着她的脸,对着她笑成了一朵花。


  “你是……?”


  冷幺幺撑起身来,睡过这一觉之后,她觉得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不少,虽然周身还是酸软无力,但脑子至少清楚了。


  “我叫霍珠呀,是哥哥的妹妹!”霍珠赶紧上前搭了一把手,扶着冷幺幺起身,“您以前都叫我小珠的。”


  “小猪?”冷幺幺笑了出来,看了看霍珠圆乎乎的脸蛋儿,夸道:“这名字很可爱。”


  听了这话,霍珠脸上的花儿开的更灿烂了,她活泼像是一只在枝头吱吱叫唤的小鸟:“您以前也这么说,您还爱给我说什么……什么生活不易,猪猪叹气?嗐,您肯定不记得了,您连哥哥都忘了,怎么还会记着和我说过的这些话呢。”


  生活不易,猪猪叹气?


  看来原身也是穿越过来的人,


  冷幺幺满头黑线。


  将冷幺幺扶起坐好,霍珠手脚利落的拿了个枕头给她靠在背上,又将她身边的被子压压平,“要我说啊,忘了以前的事也不一定就是坏事,我就巴不得忘了以前的事呢。我现在的日子多好啊,有地方住、有东西吃,谁还想记起从前的苦日子呢。”


  冷幺幺笑着看着她,没说话。


  霍珠又拍了拍自己的脑子:“哎呀!您看我这……哥哥给说了我千百遍,您一醒就让我去告诉他。他照顾了您一整日,我好说歹说,他才肯去休息。”


  说罢又急匆匆转身出门去了,一刻也闲不下来。


  不一会,霍修与霍珠就一同回来了。


  霍修他鬓角还湿着,衣襟系的混乱,显然是沐浴完之后,匆忙赶过来的。


  霍修一见着冷幺幺,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就亮了。


  他几步走到床沿,先是探手摸了摸冷幺幺的额头,确定没有起热,这才放心,紧绷的声线也缓了下来:“您已经睡了一整日了,这一天就吃了一顿,饿坏了吧?”


  冷幺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摇了摇头,“还好啊,我没觉得饿呢。”


  这是实话,她虽然躺了一天,一点运动量也没有,但按理说人的身体就算躺着不动也会消耗能量的,肯定会觉得饿。


  可是这具身体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霍修却是早就料到了,他转过身,从霍珠手上接过一个青花瓷碗,小心的用调羹舀起一勺,又轻轻的吹了吹,确定不烫了,这才送至冷幺幺面前,好像哄小孩子似的:“这碗红豆粥下午我就熬上了,一直炖到晚间,好了之后就一直在温水中凉着,现在吃刚合适,一点都不烫了。”


  用文火细细熬成的粥,红豆全煮烂了、融融的豆沙全都进了粥里,糯糯的软软的,上面洒了一点点的白糖调味。


  就算冷幺幺本来一点胃口也没有,看着卖相绝佳的红豆粥,腹中也被勾出了馋虫两三只。


  她看了看粥,又看了看霍修,实在不好意思就这样让人喂,想要伸手接过:“额……我自己来吧。”


  霍修眼神微微一黯,但还是笑着,顺从的将碗递了过去。


  软软糯糯的粥好像一只温柔的手,安抚了她隐隐泛痛的五脏六腑。


  吃下去第一口还不觉得有什么,等几口下肚,食欲就上来了,不知不觉间,一碗粥就见了底。


  见着她竟然吃完了整整一碗,霍修眼中的笑意几乎满的要溢出来,声音都要更暖上了几分,“味道怎么样?”


  冷幺幺还眼巴巴的看着空荡荡的碗底呢,闻言望着霍修,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好吃的不得了,甜甜的又不会觉得腻,我还想再吃一碗!”


  霍修却摇摇头,不许了:“小姐体弱,现在又是夜间,吃的太多夜间积了食,对身体无益。小姐若是还想吃,我明日再熬上一盅就是。”


  霍珠插嘴道:“我就说哥哥你熬粥的本事是天下一等一的了吧,你还担心小姐现在会不喜欢呢,可不就是那什么什么自扰吗?”


  “是庸人自扰,让你平日里多读点书”,霍修接过她的话头,“行了,快将碗收拾了。”


  霍珠才不怕他呢,她笑嘻嘻的朝冷幺幺使了一个眼色:“是是是,哥哥你是庸人,但小姐可是天上的神仙,才不会被扰到呢。”


  说完这话,霍珠悄悄的朝霍修吐了吐舌头,赶在霍修开口之前,端着托盘,噔噔噔的跑了出去,嘴里还不忘喊着:“小姐,身子我已经给您擦好了,您待会直接睡就成了,免得又折腾。”


  等门关上,房内只剩下二人,霍修才缓缓开了口,“珠儿她性子就是太闹腾,我担心她吵着小姐您休息,所以才一直拦着,没让她来见您。”


  “怎么会?她很可爱啊!让她多来陪我聊会天说会话,心情好了身体才能好的快点呢。”


  指不定她这毛病一直没好,就是因为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人这种族群动物,就是要和别人交流才会好嘛。


  空气中还残留着红豆粥香甜的气味,深入肺腑。


  霍修突然伸手,轻轻在冷幺幺的嘴角一擦,一抹浅浅的红色就染上了他的拇指。


  “这儿……脏了。”


  冷幺幺尴尬的笑了笑,“忘记擦嘴了。”


  下一刻,就见霍修将那刚刚碰了冷幺幺嘴角的拇指轻轻的含入口中,略微一抿。


  薄唇微启、露出了一星半点的柔软舌尖、覆盖了一层润泽水光的手指、微微垂下的狭长眼眸。


  ……冷幺幺石化了。


  霍修抬起头来,看着她在温暖烛火下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又接上了之前的话题:“那我就让她多来陪陪您”,说着他又起身,从一旁的樟木立柜中拿出了几床被褥,准备铺在冷幺幺床榻边的地上。


  冷幺幺还僵硬着,直到好久才反应过来,她看着忙碌的霍修奇怪道:“你这是……?”


  霍修手一顿,他现在正双膝跪在地上,伸手整理着被子。


  纤细却又带着少年独有韧性的腰弯出一道极漂亮的弧度,烛光在腰带上落下深深浅浅的褶皱。


  听了这话,他却未转过身来,线条秀丽的侧脸在光下显露出美好的剪影,他手上动作不过一顿,而后便若无其事的接着整理被褥,解释道:“之前……之前小姐吩咐过,让我每日夜间要留宿在小姐房中……”

0.06


  冷幺幺这次没有石化。


  她风化了。


  是他吧?


  就是他吧?


  一定是他!那个让原身心动的人。


  否则这种令人发指的要求,一个身心正常的、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人,怎么可能提的出来?


  霍修没有回头,一直十分忙碌的模样。


  他牵拉着平整的已经不能再平整的被褥,还在不停的用手掌细细的压平,每一丝褶皱好像都成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不消灭就誓不罢休。


  可他的耳朵却悄悄的竖了起来,始终在凝神听身后人的反应。


  可身后除开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外,什么声响也没有。


  霍修心里顿时一阵发紧,他想了想,开口解释道:“小姐放心,虽则你我同/房而眠,但我一直都是睡在地上的,从未和小姐”,他停了停:“从来没有上过小姐的……”


  霍修本来想说他一直恪守本分,从未有过半分逾越之举,但突然又想到今早他自冷幺幺的榻上醒来时……


  少女惊惶的、好似蕴着水波的桃花眼,小巧细腻的纤足染着鲜红蔻丹,踩在他的掌心,那样的小、那样的娇,他仅用一只手掌便能整个牢牢握住。


  于是剩下的话就没能说得出口。


  冷幺幺狠狠喘了两口气,胡乱扒拉了两把自己的头发:“行了,别说了!”


  ——他终于等到了反应,却是急促的否认。


  霍修的手上的动作慢慢的停了下来,如瀑的黑发忽的从他背后垂下,落了大半,将他的脸完全的掩住。


  是了,他这样卑贱的身份,能陪在她身边已经是天大的奢望,是上天赐予他最好的礼物,是他即使在最美的梦中也不应该肖想的事情。


  若是继续贪婪下去,那他人生中这仅有的一点点甜,说不定也会失去。


  冷幺幺只觉得一瞬间,少年挺拔的脊背就微微的塌陷了下去,好像是一株失去了水分滋养的花,整个花骨朵儿都耷拉下了枝头。


  她心头一惊,立马开口安慰:“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冷幺幺一噎,突然急中生智:“你以后就别叫我小姐啦,你就叫我的名字,叫我幺幺,好不好?”


  天杀的系统!


  虽然就现在的情况判断,霍修很有可能就是那个真爱,但是!


  她就想说,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嗯?


  什么游戏,能在最开头的时候就把大BOSS放出来,还是动一动手指就能打败的那种。


  没有吧?


  总共有四位男主,现在就出场了一位,就是正主,可能吗?


  不可能。


  至少冷幺幺不相信这么简单就能将任务完成了,这一定是陷阱、是障眼法!


  还是先稳住霍修再说。


  更何况,看着少年方才的模样,冷幺幺心头也泛起一丝不忍。


  霍修仍旧背对着她,没有回头,睫毛却慌乱的扇个不停,好半晌后,才轻声拒绝:“……不可,我地位卑下,怎么可以直呼小姐的名讳,乱了位份。”


  冷幺幺却听不得他这么说自己。


  她掀开被褥,几步就行至霍修身侧,学着他的模样,也跪坐在了地上,道:“我让你这么叫就这么叫,怎么,难道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冷幺幺等了半天,霍修却始终低着头,逃避似的不肯看她。


  发丝挡住了霍修的脸,冷幺幺完全看不见霍修的神情。


  她有点急了,不知怎么的,抬手就挑起霍修的下巴,让少年避无可避的面对自己,直接问道:“你是不是不愿意?”


  话说到一半,冷幺幺便撞入了霍修的眼眸中,剩下的半句话一时间竟然忘了。


  幽静沉默的昙花,在这一瞬间突然绽放出了惊人的美丽,好像要用尽所有的生命力,就算只留下眼前人仅仅一顾,那他的一生,也是无比圆满的。


  冷幺幺的双指钳住了霍修的下颌,轻轻地,用的力气微乎其微,细瘦白皙的手指却好像有千钧之力,让他动弹不得、挣扎不能,僵立在当场,只能稍稍侧过头去,用侧脸面对冷幺幺。


  这样一来,霍修下颌那如刀刻一般的漂亮线条便一路延展,顺着脖颈,攀延至衣襟深处。


  少年面色绯红,墨绿色的眼睛中像是落满了繁星,他编贝般的牙齿轻轻咬住下水润的薄唇,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又立刻垂了下去,逃避般不敢直视她的眼,随后却缓缓的开了口。


  “——幺幺”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缠绵在舌尖,而后轻轻的唤出,带着千珍万重的情意。


  ***


  三日之后,日暮时分。


  在冷幺幺百般的保证之下,霍修终于答应了陪她出门。


  前几日她走火入魔、又昏睡一整日的事情,着实让他心头有些担忧,想着夏日炎热,最好还是让她呆在宅中将养为上。


  但冷幺幺已经在这屋子里呆了一日,又睡了一日,再待下去的话,她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得软了,好说歹说的逼着霍修陪她出了门。


  正好太阳已经西沉,空气中虽然还冒着蒸腾腾的暑热,但总归比白日间凉爽了许多。


  冷宅所坐落的地方乃是一处叫做西平府的小镇,虽只是个镇子,但其规模已经很大了,人口多、行市也繁盛,还是几座城邦之间来往贸易的必经之路。


  夜市更是极出名。


  冷幺幺今日穿着一件霜白色的罗裙,脚踩牛皮软底小靴,漆黑柔亮的发用一只白玉木芙蓉金钗松松挽起,又娇又乖。


  她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着,霍修就走在她的左侧,小心将她护在内侧,以免被行人撞到。


  其实这里的建筑倒是和很多古镇差不多,但其中韵味、讲究,那可就是古镇比不上的了。


  每家每户的屋顶上都蹲着几尊鸱吻保佑平安,屋檐下则挂着青色瓦当。


  青石板扑成的路面光洁平整,差不多可供两辆宽敞的马车并驾齐驱,路的两侧则是各种小商小贩,卖各种吃食的居多,但也有卖胭脂水粉啊、小灯笼小泥人之类的。


  ——但现代的古镇中绝对没有能在天上飞的车。


  冷幺幺长大了嘴,指着天上那一架被马车,不停的拍着霍修的手臂,激动的说不出话来:“霍修霍修,那是什么?”


  霍修抬眼望去,只见一匹浑身覆满了雪白毛发、唯有鬃毛如火焰一般燃烧着的巨兽拉着一辆马车,从远处的天空一晃而过。


  他笑着向脸色兴奋的红扑扑的冷幺幺解释:“那是兽车,日行千里,若是出门走远路的话,是最方便不过的了。”


  哪知冷幺幺却嘟了嘟嘴:“什么啊?竟然还需要坐马车,我还以为随便用一个法术,就可以‘咻’一声,直接飞过去呢。”


  霍修突然抬起手虚虚环住冷幺幺的肩膀,将她朝自己的方向一带。


  她一直望着天上,没注意身侧走来一个人,差点迎面撞上去,“法术当然也可以,但使用法术会消耗自己的仙力,而且如果距离太远的话,也不如兽车舒适,所以大部分人都还是愿意选择兽车的。”


  “原来是这样……那车都是像刚才那个吗?”


  霍修摇摇头:“方才那只异兽,乃是极为稀有的吉量,它可以日行三千里,不仅如此,还飞行的十分稳当,坐在里面十分的舒适,但它的数量极少,必须要去西北的墨遮山才能捕获”,说到这里,霍修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喃喃自语道:“不过……吉量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冷幺幺道:“嘁……看起来就是和一般的马差不多嘛,除开鬃毛好像燃烧着的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走走走,我们去试试那个!”


  没等霍修继续深思,他便猛地被冷幺幺拉了一个趔趄。


  “小姐……”


  “哎?”冷幺幺回头瞪他一眼,“说好了不准再这么叫我的,叫我名字。”


  夏日微风吹过,将少女身上香甜的气味送入霍修的鼻尖,再慢慢的沉入肺腑之中。


  冷幺幺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他。


  可那两个字停在霍修的舌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天知道那晚他到底是被什么迷了心智,才能毫不思考的脱口而出“幺幺”二字?


  霍修一直没说话。


  冷幺幺这下子不高兴了,她停下脚步,双臂一抱,斜着眼睛看着霍修:“怎么?看我失忆,就不听我的话了吗?”


  娇蛮的少女,不管不顾的肆意命令,一点儿不知道她在旁人的心湖中吹起了怎样的涟漪。


  “——幺幺。”


  他终于又唤出了口。


  冷幺幺一下就笑了出来,眼窝微深,半空中突然绽放起了绚丽的烟花,星光落在她的眼中,神采奕奕。


  “这才对嘛,走走走,我们去吃东西去!”


  少女拽住他的手臂,一把就将他拖入浩浩荡荡的人群中,她发间的水青色的丝带被风吹起,轻轻拂过他的侧脸,细腻又光滑。


  霍修被她拉着,长腿一迈,牢牢的跟在她身后,却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看着她的背影。


  这便是被她亲近、被她爱护的滋味吗?


  脱缰的思绪好像一匹野马,开始想要挣脱束缚。


  霍修不由自主的想,那若是有朝一日,那个能被她放入心尖尖的人,又会得到什么样的幸福?

1.07


  不过走了几步路,冷幺幺的步子就迈不动了,她正朝着糖葫芦流口水呢,可霍修怎么都不肯让她吃,说是对肠胃不好,给她气的,当时就不愿意走了。


  可惜她自己身上也没钱,要不然就直接自己买了——糖葫芦是她的本命啊!


  虽然只是之一。


  霍修被她这固执脾气闹的没办法,眼瞧着她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了。


  恭谨沉默的少年几乎要被急出满头大汗,进退两难。


  就在此时,一个故意掐着嗓子的声音忽然传来。


  “霍哥哥!”


  霍修扭头一看,就见翠儿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衣裙,满面娇羞,正朝他小步奔来。


  “霍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啊?”翠儿在霍修面前一步左右停下,仰起一张小脸,痴痴的望着霍修,眼中是挡不住的情意。


  霍修不着痕迹的退了半步,礼貌点了点头,却回的冷淡,不肯多说:“你来了。”


  翠儿扭头一看,就见冷幺幺正抱着双臂,面色不善的打量着自己。


  霍修知道冷幺幺不喜翠儿,打完招呼就看向冷幺幺,开口询问道:“幺幺,我们走吧?”


  岂料听了这话,翠儿却是脸色一变,她一跺脚:“霍哥哥,你怎么可以直接唤冷小姐的名讳,这……不太好吧?”


  霍修朝冷幺幺投去一眼,看她毫无反应,只默默抬头望着那一丛糖葫芦,轻咳一声,简单道:“你寻我,是有什么事?”


  翠儿一哽,而后立刻反应过来,用掐的娇娇的嗓音道:“霍哥哥,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冷幺幺冷眼看着:啧……牙都要齁倒了……


  霍修皱皱眉,十分不习惯翠儿这声调:“若你没别的事,那我们就先走了。”


  翠儿哪里肯干,她那日在冷幺幺那儿吃了瘪,又受了霍修一顿冷言,心里面伤心的不行,许久都鼓不起勇气去找霍修。


  谁能料到,她躲了好几日,今日不过随便出趟门,竟然就能碰上他,这岂不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霍哥哥,我娘她这几日酿了好些清酒果子,知道你喜欢,特意为你留着你呢,你什么时候去拿呀?”


  听到清酒果子这几个字,霍修本要迈出的脚忽然一顿,道:“麻烦你帮我转告你娘,银子我明日就送过去,这清酒果子做起来十分麻烦,真是谢谢她了,这次我会比前一次的再多付三钱的。”


  翠儿心头一喜,她往前一步,靠的离霍修更近了些:“霍哥哥何必这样客气,你喜欢那些清酒果子,只管来取就是,提什么钱不钱的?”


  霍修微微一笑:“那果子不是我喜欢……”他摇了摇头,“罢了,明日我去取就是。”


  “真的吗?”翠儿顿时开始的不行,“娘亲她还一直念叨着,让你去我家吃饭呢!你都好久没来了。”


  霍修道:“那正好,我也有事要去和你娘亲谈,顺带去取果子。”


  既然幺幺和翠儿处不来,正好趁着明日上门去和翠儿的家里人说清楚,让她日后都不必再来冷宅了,省的幺幺心头不喜。


  翠儿可不知道霍修心头想的什么,心里还欢欣雀跃的——她当初对霍修可是一见钟情。


  要知道西平府虽繁华热闹,可终归不过是个小镇罢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像霍修这么好看的少年……不止好看,就连说话也这么好听。


  虽然身份不过是个奴仆,但……


  翠儿又偷瞄了几眼霍修,少年乌黑的发有几丝被晚风吹起,拂在脸侧。


  ——扑通扑通,翠儿的心跳的更快了。


  罢了罢了,她嫁给他之后,定然会帮助他青云直上、事业有成的,她还会帮他料理家事,让他心无旁骛。


  又岂是那个病歪歪的冷小姐可比的。


  霍修可不知道翠儿在想些什么,他自觉事情已然处理完,便转过身想和冷幺幺一同离开。


  周围依旧人声鼎沸浩荡、熙熙攘攘,依旧热闹非凡,却偏偏不见了冷幺幺的影子。


  他心下一惊,再顾不得什么清酒果子了,大步一迈,就要去寻人。


  “霍哥哥!”翠儿急忙拉住他,“她走了就走了,翠儿陪你去逛逛怎么样?”


  霍修转回脸来,温柔的气息竟然一下子就荡然无存了,墨绿色的眸子落在翠儿紧抓住他袖子的手上,竟然好似刀剑。


  “……霍……霍哥哥,你怎么了?”翠儿被那眼神刺的惧怕不已,忍不住轻声喊了出来。


  霍修一怔,面色旋即恢复了平静,他拂开了翠儿的手,缓声道:“我念着你照顾小姐,才愿意留几分尊重与你,若是没了她,我半分眼神也不会落在你身上,你明白吗?”


  眼神冷淡、话语无情,翠儿猛地朝后退了一步,心下大骇——这人不是霍修,是谁?


  可霍修已然转身,融入了人群中。


  ***


  冷幺幺其实并没有走多远,只要转过一个街角就能看到。


  她低着头,目光沿着小商贩们的推车上一一扫过,突然间就被一个凉品吸引住了。


  只见一个透明的琉璃碗中盛着细碎的沙冰,点缀着山楂、花生碎、葡萄干、冬瓜糖等等,上面红红绿绿粉粉黄黄什么东西都有,和现代的冰粉很像,只是其中加入不是红糖,而是像牛奶一样白色的东西,但闻上去却不是奶香味,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总之,香的很呐。


  摊主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见冷幺幺这迈不动腿的模样,赶紧招揽生意:“两文钱一碗,这大热天的,来一碗解解暑,最舒服不过了,姑娘来一碗吧?”


  冷幺幺对婆婆一笑,刚想点头,就想起来她身无分文。


  艰难的将眼睛从凉品上挪走,她朝婆婆挤出一个抱歉的笑来:“不啦不啦,谢谢婆婆。”


  垂头丧气的往回走,但走着走着,冷幺幺却看着自己的左手发起了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的手腕上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应该是一条手链,五个指环分别套在她手指上,而后覆盖住她的手背,再套入她的手腕上,只要轻轻一摇,就会有极为清脆动人的铃声。


  而且她还知道,只要铃声一停,她的掌心中就应该出现银钱。


  对,冷幺幺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念头,她应该……很有钱的才对。


  于是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冷幺幺开始试探着晃动左手。


  令人无比惊讶的是她刚一晃动手掌,一条赤金色的链子竟然就真的凭空出现戴在了她的手上。


  大小合适、分毫不差。


  手链精致小巧,隐隐闪烁着暗芒,从五指延伸出来的五根链条上,分别串着一个雕刻着兽面莲纹的小铁片。


  那兽面看不出是什么动物来,只是嘴边支棱着两根獠牙,风格粗犷又古朴。


  冷幺幺再一摇,十文铜钱也出现在了掌心中。


  这就是仙法吗?


  她立刻乐颠颠的回到刚才的铺子里,要了五碗凉品,坐在简易的凉棚中,就开始大快朵颐。


  等霍修找到她时,就只看见了冷幺幺正埋头苦吃的背影。


  剧烈的心跳终于可以稍稍平缓下来,霍修并没有立刻过去,只等到自己身上焦灼的气息消失了大半之后,才缓步走了过去,在冷幺幺身侧的小凳子上坐下,试探问道:“方才怎么突然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冷幺幺觑空给了他一个眼神,也不多说别的,爽快的将碗朝他面前一推:“快试试这个!可好吃了,我点了五碗呢,等下我们再给小珠也带一碗回去。”


  霍修低头看了一眼那冒着冷气的凉品,没有吃,还想解释:“方才翠儿……”


  冷幺幺摆摆手,意犹未尽的抬起头来,对霍修道:“没事的,我懂得嘛,你长得这么好看、对人又这么温柔,有女孩子倾心是很正常的,我都懂的,你不用解释的啦。”


  说罢又低头去舀起一勺凉品送入口中。


  霍修望着她,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可我……”


  冷幺幺打断道:“快吃吧,等会热了就不好吃了。”


  少女浑不在意他方才被另一个女子缠住,也不关心他与别人说了些什么、做了什么,对别的女孩子又是什么样的态度。


  霍修望着冷幺幺半晌,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圈扇形的阴影,默默的开始吃起了凉品。


  凉品入口即化,清凉解暑。


  可葡萄酸涩,山楂亦不甜。


  为何突然要让他唤幺幺?


  明明他可以忍的,他一直是很擅长忍耐的。


  ***


  半盏茶的时间之前,在吉量拉载的兽车中。


  内饰比从外面看见的,更是要豪华奢靡千倍不止。


  价值连城的鲛珠做成的串链垂在入口处,角落中燃着的是万年檀香木,地上铺就的是极北兔毛编就的地毯,光脚踩上去,软软的却又凉爽无比,即使在盛夏中,也不会觉得热。


  青年正半卧在一张雕燮龙护屏短足矮榻上,一手握成拳抵住太阳穴,一手虚虚的落在膝盖上,并未说话,正在闭目养神。


  他身着一袭绛红色织金长袍,袍边袖口均有黑线绣成的翻云纹,黑发束在脑后,用一顶赤金冠固定住。


  一双凤眸,贵气慑人,狭长深邃,斜飞入鬓的眉,鼻梁高挺,每一处起伏都恰到好处。


  青年年懒洋洋的躺着,姿势肆意放松,却犹如一头矫健的豹子。


  墨色的玉带勒出他劲瘦的腰线,两条修长有力的长腿裹在黑色的软缎中,身形修长又高挑,原本宽大的卧榻被他占着,都显得小了一圈。

1.08


  坐在他左侧下首的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脸型和冷幺幺有几分相似,正是冷幺幺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冷洲。


  他手上抓着一个七巧连环,正玩的投入。


  只见冷洲双手翻飞,不过几盏茶的功夫,就将十六个环一一拆开了来,他又将玉环一一的套回去。


  一直重复这一套动作,乐此不疲。


  吉量载车,既快又稳,兽车上又有法术加持,外界一切嘈杂声音全被隔绝在外,静谧安宁,车内只听得红玉连环相碰的清脆叮铃声。


  但是一炷香之后,冷洲就不耐烦了,这七巧连环不过初初玩着有趣,却经不得细品。


  他年纪还小,虽然自小聪慧,但性子还很浮躁,并不能沉住气,转头就将七巧连环丢开,在兽车内转来转去,百无聊赖的一会碰碰这儿,一会碰碰那儿。


  可青年充耳不闻,始终闭目养神。


  忍来忍去,冷洲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凌大哥,你真的……和我姐取消婚约了?”


  青年模样的人,唤作凌熠,乃是天阙城的少城主。


  当今天下,三股势力鼎足而立。


  紫泉宫地处西北,所占之地不大、其门下弟子也不过千众,但各个出类拔萃,可以一敌百,更为重要的是其威望、名声在民间流传甚久,自来备受爱戴,是人心所向。


  天阙城位于东南,虽称为城,实际上统领城邦共四十七城,其中又以幽州、熙州、冀州、衮州四城最为繁盛强大,其下无论谋臣、武将,均是人才辈出,隐隐有称霸之势。


  而这最后一股势力,便是玉琨山。


  玉琨山扎根西南,山主名唤冷文德,便是冷幺幺的生身父亲,其自少年时期便以“厉”字闻名天下,治理麾下,靠的也是军政之风。


  至于黄金城嘛……恰好处于三股势力的交界之地,盛产金矿仙石,自有银钱无数,商贾巨甲可占去天下二分之一之数,可惜单单坐守巨财,却无守护之力。


  幸得城主卫秋月在三股势力之下艰难的周转筹谋,才可得一息尚存。


  值得一提的是,冷文德与卫秋月乃是夫妻,两人育有一子一女,便是冷幺幺与冷洲。


  ***


  听了这话,凌熠朝冷洲瞟来了一眼,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一点情绪也无。


  冷洲顿时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了。


  闷着脑子又百无聊赖的玩了一会,他还是没能抵挡住自己那抓心挠肝的好奇心,又问:“现下外界都在传,是凌大哥你主动退的婚……是真的吗?”


  话才一说完,冷洲又呵呵一笑,赶紧声明自己的立场:“不过凌大哥你放心,我肯定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凌熠没理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敲着自己的膝盖,左手掌心朝上一摊,一条闪着星芒的赤金手链就出现在他掌心。


  小巧精致的手链落在他的掌心,金色的碎芒映入眸中,随着他手掌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叮当撞击声。


  凌熠凝视着手链,些微的出神。


  冷洲被这样冷遇,也不丧气,他探头瞧了一眼,就认出了此物,叹气道:“姐姐也真是的,一声不吭的跑了不说,连星兽钏都不肯带走,却只带走了那只魅灵……”


  “灵”字还未出,冷洲就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他却顾不得痛,急忙去看凌熠的脸色——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那只魅灵和姐姐的关系本就暧昧不清,姐姐此番出逃,星兽钏都不带,却带上了那只魅灵……


  难怪凌大哥要退婚。


  凌熠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她不带星兽钏是知道,此神物的气息就算是魅灵,也隐藏不掉。”


  所以这话,到底是夸是贬?


  冷洲小心觑着凌熠的脸色,可青年神色平静,实在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他这位从前的“姐夫”话不多,心思极深,想些什么,也只有他姐才能猜出个三四分。


  冷洲继续道:“魅灵最擅隐匿气息踪迹,但一到夜间他们这能力却会大打折扣,除非寸步不离的守在身边,否则不可能逃过灵蝶的追踪。既然姐姐决定带走那只魅灵,那是不是说明……”


  剩下半句“她是不是不想被人找到”冷洲没敢说出口。


  他自小在母亲卫秋月的身旁长大,虽然顽皮,但向来会看眼色。


  “不过是只有一半血统的魅灵罢了”,凌熠面色平静,他五指收拢,将星兽钏捏在手心,站起身来。


  青年身量极高,之前半卧在榻上尚不明显,如今站起来,便让人再不可忽视,气势一起,犹如苍梧,整个兽车中的空气几乎都要被他夺走。


  冷洲望着凌熠,心头忍不住吐槽:可他怎么听说,那只魅灵深得姐姐的恩宠啊。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只能在心里哀叹,姐姐啊姐姐,你这留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烂摊子啊?


  一时间,冷洲的怒气又全部转移至那魅灵身上,只听他不屑道:“魅灵血统低贱,自古以来就靠着以貌惑心、攀附他人而活。”


  “去岁紫泉宫那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突然想出了一个什么天下众生皆平等的主意来,给魅灵圈了一块地,又给他们建了一座城,说什么自力更生。明面上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实际上还不是想要拉拢魅灵一族的势力和咱们抗衡?”


  冷洲越说越气,说至最后,愈发忍不住,索性狠狠的一锤桌子。


  ——咚的一声响,终于让凌熠正眼看向了冷洲。


  “道貌岸然?”凌熠冷嗤一声,浑身的骄矜毫不遮掩,“你姐姐可也是从紫泉宫出来的弟子。”


  冷洲浑身一震,赶紧找补:“我姐她……已经离开了紫泉宫了,肯定是看清了那群人的真面目!”


  话说到这里,虽说子不言母过,但冷洲也不免埋怨自己的母亲一两句。


  既然将他姐送入了紫泉宫修习仙术,为何又要与天阙城的少城主定下婚约?


  紫泉宫与天阙城向来不和,那可是天下所有人的共识。


  如此一来,夹在双方中间,他姐的日子该多难过。


  可还没等他哀叹完,就见凌熠凤眸倏的一凝,整个人再不复先前懒洋洋的姿势,矫健的身姿骤然一动,迅若闪电,就要穿过窗棂、朝兽车外跃去。


  这一举动着实吓到了冷洲,他手忙脚乱的扑上来,伸手就死死的拉住:“干什么?!”


  凌熠却只是半蹲在窗棂上,整个人如同一只矫捷的猎豹一般,蓄势待发,漆黑的眼睛盯死在地面上,仔细的逡巡。


  好半晌之后,他崩得死紧的肌肉才不动声色的放松了下来,吐出一口气,凌熠缓声道:“幺幺她,就在此处。”


  “什么?!”冷洲顿时比他还激动,伸手就想扒拉开凌熠,自己去看。


  可他那点子力气,怎么可能撼动凌熠?


  冷洲没办法,只好努力从一侧缝隙中挤出半边身子,拼命去瞅:“难道王姨给的消息有错,姐姐她没去熙州?!”


  可不管冷洲如何瞪大了眼,用自己那双堪比鹰鹫的眼找来找去,都没看见半个像是他姐姐的人。


  “我说凌大哥,你真的没看错吗?是不是你太想念姐姐她,所以……”


  凌熠轻飘飘的瞄了他一眼,转身从窗沿跳下,而后摊开五指——只见他的掌心空空如也,星兽钏已经不见了踪影,“幺幺刚才召唤了星兽钏,我感应到了。”


  他双手负在身后,略一思索,便开了口,声音朗朗,如琅琅流云,朝四下无人的车中吩咐道:“一日之内,我要她的消息。”


  十数道声音蓦然自暗处响起:“——是!”


  千百年来,只侍奉凌氏一族的


  冷洲见这阵仗,心头着实为他姐捏了一把汗,可却不敢表露出来半分。


  只得又回到几案后坐下,顺手拿起连环又玩了起来,可先前还能轻松解开的玉环,现在却怎么也解不开:“你说姐姐她,在紫泉宫受了欺负也不说,如果不是我偶然间得到消息,还不知道……”


  凌熠瞥了他一眼:“你今日的话,实在有些多了。”


  霸气森森,警告之意昭然若揭。


  冷洲浑身都激灵了一下,后背立刻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层冷汗。是他大意了,方才话中的挑拨之意太过明显,属实太过。


  他忙忙的用双手死死捂紧自己的嘴,朝凌熠摇头示意:我一个字都不会再说了!


  凌熠不再理他,坐回卧榻上,继续闭上双眼养神。


  ***


  霍修手上提着一个食盒,其中稳稳当当的放着冷幺幺给霍珠买的两碗凉品。


  两人正慢慢的往冷宅走去。


  虽然还有十日才到十五中秋了,但十五的月亮十四圆,今日的圆盘看起来已经是满月的模样。


  皎洁的月色仿佛一层轻盈的薄纱,温柔的覆盖在万物之上。


  霍修微微侧头,看了冷幺幺一眼,却见她已然只顾着盯着路面,仿佛在看路,但眸光散漫,明显是在发呆。


  其实冷幺幺没有发呆,而是在严肃的思考:怎么样才能证明一个女生动心了呢?


  思来想去怎么都没个结果,冷幺幺转头看了看少年。


  霍修双眼目视前方,一步一步走的十分稳健,却配合着冷幺幺的步伐,始终落在她身后半步之处,可在冷幺幺看向他的那一瞬间,他立刻就发觉了少女的视线。


  他垂下眼,朝冷幺幺笑的缱绻。


  夜色如水,桂花飘香。


  冷幺幺心念一动:“我从前,有没有给你送过什么东西?”


  “东西?”


  她解释道:“就是那种很特别的、你可以一直带在身边,别人一看,就能知道这东西是我送的。”


  类似小皮圈绳。


  如果动心了的话,肯定会送礼物的吧?特别是这种能宣誓主权的礼物。


  两人同时停下步子,面对面站着。


  霍修思考了不过一息,面上就有极温柔的情绪略过,轻声道:“当然有。”


  冷幺幺正巴巴的看着他呢,闻言虎躯一震,心一下就揪紧了,猛地就抱住霍修的手臂:“是什么?!”


  难道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1.09


  就在此时,却听见有叫骂声远远的传来。


  “你吃我的、穿我的,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现在翅膀硬了,就想不管我的死活了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一个中年男人的嘶吼冷不丁的在幽静的巷中响起,仿若惊雷。


  “这是……发生什么了?”


  冷幺幺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身旁的霍修却立刻有了反应,沉声道:“幺幺,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千万!千万别过来。”


  墨绿色的眼眸从来都是沉静温柔的,此刻却仿佛让恨意染成了红色,冷幺幺心头一凛,皱了皱眉:“怎么了?”


  他却已经没有时间再过多解释,不容置喙道:“幺幺,听话”,语罢将食盒交在冷幺幺手中,转身就往冷宅的方向冲了过去。


  “哎?哎!”冷幺幺叫了两声,却没留住人。


  她叹了口气,还是跟了上去。


  只见冷宅的大门前已然围了两三圈的人,霍修奔至人群外,用力拨开了人潮,挤了进去。


  被人群围在正中心只有两人。


  一人是霍珠,另一个则是看起来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男人一身粗布黑衣,胸口、袖口处均打着好几个补丁,发髻囫囵用木簪束在脑后,其中夹杂着几丝白发,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关节粗大,好似常做粗重活,可面貌看起来却是个读书人的模样。


  他正弯着腰,朝霍珠叫骂。


  霍珠则坐在地上,衣裙上全是尘土,梳好的双髻已经被扯散了,胡乱搭在肩膀上,头埋在双膝之间,正在小声的呜咽,整个人的形容狼狈又可怜。


  霍修上前一步,也不理那中年男人,只将霍珠扶起来,将她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受什么伤,这才放下心来。


  ***


  隆冬腊月的天气,迎面刮来的冷风好似刀子似的,能冻进人骨子里。


  日头一整天都藏在厚厚的铅云后,直到这会子快要落山了,才露出一线日光来,但早已没了热度。


  街上的行人只有三三两两,厚重的积雪堆在地上,也没人清理,每个人都裹紧了厚重的冬袍,自顾自走的狼狈。


  漫天雪花飞舞。


  朱门高楼、亭台楼阁中倒是暖烘烘的,数不清的炉子通宵达旦的燃着,彻底将严寒拒之门外,室内温暖如春,正好就着这雪景,温酒吟诗,好不快活。


  一条偏僻的陋巷中,却有一位瘦弱至极的少年,只着单薄至极的衣衫,正抖抖索索的靠墙慢腾腾走着。


  他已经被冻得面色青白,霜花凝结在眉毛上,呼出的白色热气被寒风一刮,转瞬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少年埋着头、缩着脖子,尽力让身体靠近墙面,虽然不顶什么用,但这至少能让刮来的朔风小一点。


  只要少一点风,他耳上红肿的冻疮就能少痛一点。


  他袖中鼓鼓囊囊的,好像装着什么东西。


  这般真能冻死人的恶劣天气下,少年面上却带了些许笑意。


  他今日难得的顺利,一大早就在码头找着个卸货的活儿,搬了整整一日的米袋,囫囵一算,竟然也有一百袋之多,工头也是个爽利的汉子,点清了数,当场就给了工钱。


  整整十文。


  他将钱小心的藏进胸襟深处,一边往回走,一边盘算着这钱该如何用在刀刃儿上,至少也得保证四五天不挨饿才行。


  路上路过一家热汽腾腾的包子铺,少年在铺子前站了许久,几番权衡,还是花了四文钱,想买两个馒头。


  店主也是个好心人,看他衣衫单薄,又知他家里的情况,心下不忍,白送给了他一个。


  所以今日,少年仅仅花了四文钱,就有了三个馒头。


  千恩万谢的别过店主后,少年转身回了家。


  心头想着,三个馒头,一个给妹妹,他再吃半个,剩下了就存起来,天气这样冷,也不会坏,接下来的两天就算找不着活儿,也不会饿肚子了。


  少年心中计划的好好的,心头重担稍卸,脚步便愈发的轻快,加快步伐朝家中走去。


  ——妹妹还在等他。


  走到巷子深处,一座四四方方的破旧小院渐渐出现在眼前。


  墙面斑驳,就连遮风挡雨的粗土瓦片也乱糟糟的堆在屋顶。


  原本该掩上的木板门此时大开着,呼啸的冷风倒灌进院内,吹得早就松动的木门来回晃动,吱呀作响。


  霍修一看,便知不对,他朝四下看了看,先寻了一处墙角,将身上仅剩的六文钱小心埋了进去,再用雪反复压了压实,确保不会露出后,才拿着馒头进了屋。


  撩起门帘来,就是冲天的酒气扑了满脸,霍修视线一凝,就落在桌后的中年男人身上——他一身儒袍,那袍子虽然既旧又软,但好歹填了棉花、也没不定,能稍抵严寒。


  男人身前放着一坛开了盖的小酒钢,正在痛饮。


  一个小女孩瑟缩在墙角,一双眼晴嵌在又瘦又小的脸上,显得尤其的大。


  霍修很平静,平静到除了最开始那一眼外,再没朝中年男人投去半分视线,只去将霍珠拉起,嘱咐她去了炕上——虽然没钱买柴火烧炕,但好歹有床被子遮掩着,也能暖和些。


  霍平良打了个酒嗝,嘟嘟囔囔道:“回……回来了?”


  “嗯。”


  “今天……今天的工钱呢?臭小子。”


  霍修将馒头从袖中拿出,又去木柜中翻出了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一起放在桌上。


  白花花的馒头,用今秋的新麦子打成的粉、和成的面,发酵的极好,又蓬松又香软,现在虽然已经没了热气,却仍旧能闻见麦子的清香。


  “工钱都在这儿了。”


  霍平良看了一眼桌上的馒头,又看了一眼霍修,没有说话,反而是又恶狠狠喝下了一口酒,才阴笑着看向霍修:“呵……臭小子……和我耍心思?”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到霍修跟前。


  两人的身高差不多,但霍修的身形明显瘦弱许多,怎么看着都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


  脸颊两侧一丝多余的肉也没有,只有薄薄一层皮肤,贴在颧骨上,显得少年的眼神尤其锋利,好似孤狼一般。


  霍平良突然抬臂,蒲扇大似的巴掌高高的举起,就要朝着霍修狠狠扇下。


  炕上的霍珠惊叫一声,手指死死的揪紧了棉被。


  霍修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早就习惯了。


  拳打脚踢、谩骂侮辱。


  已经麻木了。


  妹妹的哭泣、男人的酒气熏天。


  霍修木然的盯住男人的眼睛,静静等待落在脸上的巴掌。


  可这一次,那巴掌却是雷声大、雨点儿小,只轻轻的落在了他脸上,而后拍了几下。


  “大过年的,行了,我也不想动手”,男人醉醺醺的说着话,不仅如此,还伸手从怀里费劲儿的掏了掏,摸出来了一粒碎银子,随意往脑后一扔。


  银裸子咕噜噜一滚,就滚进了墙角的暗处。


  “看着没,爷不缺银子。喏,也别说我这个当爹的不疼你们”,霍平良看了看霍修身上单薄的不像样的衣物,“去买些新衣裳换上,别天天的木着个脸,看谁都跟谁欠了你钱似的。”


  说完这话,霍平良哈哈一笑,抄起酒坛子,又摇摇晃晃的往门外走去。


  霍珠看她爹今日心情像是不错的样子,壮着胆子问了一句:“爹……您,您去哪儿呢?”


  霍平良没转身,只是扭过头,咧出一口泛了黄的牙,“大人的事,小孩儿少管,拿着钱去买糖吃,啊?”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门外。


  霍珠翻身下炕,立刻撅起了屁股去摸那银裸子去了。


  倒是霍修,反而在桌前坐了下来,盯着馒头发起了呆。


  一粒碎银子,不过指甲盖那么点大,却已经够他们家吃上半年了。


  “哥哥你看!”霍珠拿到银子,欢喜的不得了,献宝似的捧在手心中,拿给霍修看。


  见妹妹这模样,霍修不忍扫她的兴,挤出了一丝笑,摸了摸霍珠干枯发黄的发,“珠珠乖。”


  这个冬天大概是霍珠记忆中过得最幸福的年了。


  霍平良嗜酒爱赌,但逢赌必输,家中从前的薄产早让他典当了个一干二净,不仅如此,还欠下了许多外债。


  酒毁了他清醒的脑子、稳健执笔的手,再不能读书写字,可他端着曾是读书人的架子,从来低不下头去做那些他口中所谓的“低贱活计”,只一心寄望于在赌桌上的好运。


  这一年的冬天,或许上天怜悯霍平良倒霉了大半辈子,终于让他翻了身。


  他最近的好手气持续了几乎快半个月,赚的盆满钵满。


  银子多了霍平良倒是也不吝啬。


  破旧的衣裳?不要了,全换做上好的皮袄,既厚实又保暖。


  家里豁了口的碗碟?也不要了,买崭新的换上。


  许久未见过油水的厨房,也重新有了鸡鸭鱼肉,再不用顶着咕咕叫的肚子,喝凉水抗饿了。


  平日里的笑也多了起来,霍平良又恢复了从前几分慈父的风范,让霍珠骑在他脖子上,玩儿骑大马的游戏。


  破旧的小院儿里,传出了许久未闻的欢笑声。


  可霍修与妹妹不同,他只冷眼看着,并不想参与进去。


  他被命运这条鞭子抽打过太多回,也深知赌徒的劣根,并不敢轻易相信好运会真的朝他招手。


  纵使家中的银钱渐渐能有富余,霍修仍旧坚持每天都出去找活儿干。


  五文、十文、三文。


  一枚铜钱,又一枚铜钱。


  虽然少,却能叫他安心。


  霍平良嘲笑他穷人命,他也不在乎。


  但这一次,好像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日子一天比一天,愈发好过了起来。


  看着终于又慢慢有了些模样的家、妹妹丰腴起来的脸,警惕如霍修,也开始慢慢的放松下来。


  少年的脸上,终于重新浮出了久违的笑意。


  他偶尔也会自嘲的想,是不是自己真的是天生贱命,所以这掺了蜜般的好日子捧到自己跟前来,他也不敢碰。


  可命运,总会在你最放松、最幸福的时候,给你当头一棒。


  ***


  冷幺幺随后而至,她一见霍珠模样心里就是一沉,先将霍珠衣裙上的灰尘拍了干净,又看她的右手始终牢牢捂着侧脸,就觉得不对,小声安慰道:“怎么了啊这是,啊?别哭别哭,先给姐姐说清楚,好不好?把手拿开,让我看看。”


  霍珠却只是不住的摇头,将脸埋在冷幺幺的肩膀,抽抽噎噎的哭直打嗝。


  倒是霍修,见到这个中年男人之后,一直深深刻在他骨子里的那股清隽的淡意突然就消失了,他看着中年男人,墨绿色的眼中带着某种兽类的凶狠,毫不客气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中年人正是霍修与霍珠的生身父亲,名唤霍平良。


  霍平良见着霍修,脸上神情陡然就变了,哪里还有刚才指着霍珠骂的凶狠?


  他看着霍修,脸上就挂上了极为慈祥笑容,细看之下还有几分讨好,“我这不是……想你和珠儿了吗?就想着来看看你们”,他抬头看了看此处的匾额,叹道:“不错不错,不愧是我儿啊,竟然也有这出人头地的一日,不枉为父的一番教导啊。”


  说着就想上前来,想要伸手拉过霍修。


  霍修一侧身,嫌恶的避开了那只手,“什么出人头地,我不过是这儿的奴仆罢了。”


  围观的人群不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单听这话,再看看霍平良打着补丁的衣服与这双儿女不愁吃穿的样子一对比,怕是就要认为是霍修、霍珠忘恩负义、不顾血脉亲情了。


  “是啊是啊,辛辛苦苦把儿女养这么大,竟然都不配被养老送终吗?”


  “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现在的年轻人啊,被父母骂两句,就哭天抢地的,觉得受了伤害,也太脆弱了,哪里像我们以前哦。”


  “可我瞧着这男人眼熟……好像昨日才在赌馆中见过。”


  “赌馆怎么了!去了赌馆就犯了法,不该被子女赡养吗?”


  霍平良脸上的笑意本来一僵,这时耳朵听见了周围人群的窃窃私语,立马腰杆挺直了,脸上又挤出几分谄媚的笑,“奴仆好啊,当大户人家的奴仆,那可比一般的升斗小民好多了,吃穿不愁不说,平日里迎来送往的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霍修早知他的无耻之尤,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了忍耐到极点的神色,他看了一眼冷幺幺,又望向霍平良,“你……”


  霍平良可是个在生活中跌打滚爬过的人精,霍修刚才的那一眼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只见他脸上层层的皱纹一时间都出来了,朝冷幺幺笑得脸上全是褶皱,“这位……这位想必就是冷小姐了吧?”

1.10


  冷幺幺紧蹙着眉,没有理霍平良——她正小心翼翼挪开霍珠的手指,想要看看她的脸。


  果不其然,手一拿开,就见五根红通通的手指印,突兀的印在霍珠圆嘟嘟的脸上,整个侧脸已经微微红肿起来,万幸的是没有破皮。


  霍平良没得到回应,也丝毫不觉尴尬,他腆着一张老脸,又朝冷幺幺凑近一步,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这双不争气的儿女,真是多亏您照顾了。他们也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手脚麻利、还能吃苦,冷小姐只管随便使唤”,霍平良将自己的胸膛捶的咚咚作响,“做牛做马,您只管吩咐,那都是他们的福分!”


  霍平良一靠近,冷幺幺就发现霍珠浑身都发起抖来,瑟缩着肩膀直往自己身后躲,恨不得整个人都缩成小小的一团。


  冷幺幺没法子,只得牢牢将她护在身后,又紧紧握住霍珠的手。


  她看着霍平良,面无表情,也不管先前他说的那些废话,只问道:“你扇她巴掌了?”


  不必费一分脑子,看霍修与霍珠的反应,也知道霍平良不是良善之辈,寻上门来怕是没什么好事。


  果然,听到冷幺幺开了口,霍平良搓了搓手,面上的笑更显猥琐不堪:“什么打不打的,教训自家孩子,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我可都是为了他们好。”


  见冷幺幺脸色漠然,霍平良又收了一分笑,不怀好意道:“冷小姐,不是霍某人说你,你这平白无故的就带走了我一双儿女,总得有个说法不是?而且您瞧瞧他俩,你看看这长相、这身段,哪里不是上等?”


  他不仅嘴上说着,还动起手来。


  霍平良伸手就去抬霍修的下巴,被霍修狠狠的拂开,他也不在意,继续道:“说是万里挑一,那也不为过吧?当然当然,他们还是比不得冷小姐您天生丽质。”


  他虽自称为父,可言语之间,俨然却将霍修、霍珠当做货物一般谈论,毫无关爱可言。


  怒气汹涌的翻滚在胸间,既陌生又熟悉,霍修死死的闭了一下眼,涌动的心潮被强行封印在湖面之下,他平静道:“霍平良,从你把我们卖给人牙子的那一天起,我们就已经当你死了。怎么了,卖儿卖女得来的银子,又被你赌光了?”


  围观的人听了这话,一下子就哗然了。


  要知道当今世道虽说也有战乱,但那毕竟是极少数。现如今,就算是家境极其一般的人家,那也都是能吃饱饭穿暖衣的,这霍家人为何竟然沦落到卖儿卖女这样的境地?


  “哼!我就说在赌馆见到过这个人吧,肯定是输红了眼,卖了儿女去抵债!”


  “造孽哟造孽。”


  “抵债怎么了!儿女不就是应该还父母亲情的债吗,难不成要眼睁睁的看着老父亲被讨债的打?!”


  “嘿?你个老不死的,你什么意思,你还要卖了你女儿去抵债不成?!”


  ——那男人见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一时间不敢吭声了。


  霍平良听着周围人话风一转,见事情已被捅破,也就不想演这出慈父的戏码了。


  他挥挥手,就跟在赶苍蝇似的,冷笑道:“这血浓于水的亲情,可不是你说不认,就不认的,你姓什么、你身体里流的血是谁的、又是谁辛辛苦苦抚养你长大?我告诉你,想翻脸不认人,没门!”


  说着又习惯性的想要来拉扯霍珠,将她从冷幺幺身后拖出来,抬手就打。


  浑身的血液猛地一下子就冲进了霍修的脑中,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脑子里翻来覆去回想着的,只有如噩梦般的幼年。


  永远填不饱的肚子、怎么也挡不住的严寒、如何哭泣也逃不掉打,还有年幼的、瘦弱的如同小猫崽一样的妹妹低若蚊蝇的哭声。


  ……还有人牙子死命抽在他背上的鞭子。


  那一年过完后,霍平良的赌运就消失了,他愈发疯魔,为了拿钱去赌回本,甚至不惜卖儿卖女。


  那人牙子手中的少年少女,不止他和霍珠,但长相出挑到像他二人这样的,却实在不多见。霍平良从人牙子手中狠狠敲走了一大笔银子,人牙子也不做亏本生意,誓要将他与妹妹卖出天价来。


  可他性子极倔,也深知被卖出后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便使计毁了人牙子这买卖无数次。他对自己狠,人牙子却也更狠。


  不想被卖,那行啊。


  扒了他的衣服,让他光着身.子跪在闹市街头,像对待最低.贱的牲畜那样,朝他背上抽鞭子。


  蘸了辣椒油的鞭子是用乌藤条细细编做的,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倒刺,刺啦一鞭子狠狠抽在皮肉上,那倒刺就会深深的扎进肉里,再用巧劲儿一撤。


  就能完整的带下一层皮肉来,只剩一层血淋淋的嫩肉。


  再几鞭子下去,便是血肉模糊,可见森森白骨。


  却也没关系,死不了人。毕竟还有可生肌祛腐的灵药,如果真让货物损了,卖不出好价钱,那也不是人牙子这一行的生财之道。


  ——霍修的拳头捏得死紧,深埋在记忆深处的恨此时全被翻了出来。


  记忆中呼啸而来的鞭子一下子就和眼前霍平朗的拳头重合了起来,他的掌心凝结出一道光刃来,只要霍平良敢沾他一边,那这柄光刃……


  可有人冲在了他的前面。


  冷幺幺一步踏出,站在了霍修与霍平良之间,她的声音甚至称得上是平静:“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的空闲时间可不多,没空听你这么多废话。”


  少女背影纤细,柔顺又黑亮的长发长长的一直垂落到膝弯,如云发间的钗氤氲出月光一般的柔和来。


  娇娇小小,仿佛是一朵缀在枝头的花,柔弱又易折。


  但她却挡在了他身前。


  就像是那一日,闹市街头,众人不过冷眼看他遭罪,嘴上说着“真是可怜”,却没有一人出头阻止。


  只有她。


  她不仅拦下了鞭子、将人贩子送入监牢,又悉心调养好他与妹妹的身体。


  就好像他破败阴暗人生中突然投入了一束光。


  光这么暖、这么软。


  霍修不敢想,若是没有遇上她,他与妹妹会是怎样的下场?


  霍平良对上冷幺幺,面上便不再是凶狠了,他倒是清楚这场上能说话算话的人是谁。


  他脸色说变就变,刹那间就谄媚了起来:“是是,您是大贵人,匀点时间给我,那我都是天大的荣幸。我是想说,我这么好一双儿女,就这么白白的送给了您,那……怎么都说不过去啊,您说是不是?”


  冷幺幺睨着霍平良,忽然笑了笑:“你想要钱啊?这简单,说个数吧?”


  霍平良一呆,他今天来本来做好了打算水磨的功夫。


  霍修说的没错,他身上的银钱早已输了个精光。这两年来,他颠沛辗转,与叫花子无异,一路讨饭到了这西平府。


  就在前几日,他在街上突然瞥见了霍珠,便一路暗暗跟了过来。这一瞧,哎哟嘿不得了,他竟然霍修与霍珠竟然住在这栋宅子中,日子过得还十分不错。


  他多番打听之下,知道了这宅子的主人姓冷。


  这不,他计划了好几日,就等着从这位冷小姐手中再讹一些钱呢。


  霍平良的眼珠子转了个圈,满面市侩狡诈,他正要说出一个数字来,就被冷幺幺截断了。


  “你可要想清楚了,我说的可是买断的价格。我将银钱给你,你也要留下一封字据,表明你愿意和霍修、霍珠从此断绝亲人关系,以后生老必死,再无瓜葛,你可愿意?”


  霍修轻轻扯了扯冷幺幺的衣袖,冷幺幺头也没回,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放心,没事的。”


  冷幺幺看着霍平良:“怎么样,价格想好了吗?”


  霍平良咬咬牙,虽然要舍弃这两颗摇钱树他心痛的不行,但放着眼前的钱不拿他就是傻子!


  “既然冷小姐这么爽快,那霍某人也就不婆妈了”,他摊开手掌,朝冷幺幺比了一个数。


  “十锭金”,霍平良朝冷幺幺伸出十根手指头,狮子大开口,狂妄道:“只要你给我十锭金,我立刻就立下字据,表明我愿意和他们兄妹二人断绝父子关系,以后我是死是活,都与他们无关。”


  说罢还得意洋洋的加上一句:“简单吧?只要十锭金子,买一个高枕无忧,怎么看也是一笔划算买卖。”


  冷幺幺对这个世界的钱不了解,但从周围人全部都倒抽一口冷气的反应来看,十锭金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


  就连原本还在小声抽噎的霍珠,一时间都顾不上自己的苦闷,小声道:“你…你这和抢钱有什么区别?你还不如去抢!”


  霍平良一对上霍珠,凶恶就毫无掩饰:“你个臭丫头!你懂个屁,和你娘一样,赔钱货的贱人!”


  冷幺幺听不得霍平良这话,也不想再掰扯,利索的打断:“行了!十锭金十锭金,拿纸笔来。”


  霍修看了冷幺幺一眼,自打冷幺幺说出立字据之后,他心里就明白了过来,右手掌心向上一摊,一卷玉帛和一只狼毫就出现在他手中。


  见这凭空取物的本事,霍平良脸上的神情一时间惊疑不定。


  人群中的嘈杂声响也突然消失了一瞬,而后嘈嘈私语声立刻排山倒海般涌来。


  “仙法!是仙法!”


  “这宅子中住的竟然是仙者!”


  “哈……这死老头子这下子失算了,他怕是没料到被自己卖了的儿子竟然学会了仙法。”


  “有了这仙法,还愁没银子吗?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1.11


  周围人都在拍手叫好,冷幺幺却一头冷汗。


  万一这个世界的字她不认识怎么办?现在自己是失忆人设,可不是文盲人设啊。


  冷幺幺硬着头皮接过玉帛,忽然灵机一动,便吩咐霍修道:“你来写吧,写的好好的,千万要写的……万无一失。”


  霍修岂会拒绝,执笔挥洒,三两下就写好了字据,誓要让霍平良和他们再也牵扯不上一丝关系,永远也无法骚扰他和妹妹。


  前后差不多才一分钟的时间,字据就写好了,冷幺幺有点愣。


  好像又重回了当年考场上,自己被半个小时就能交卷的学霸碾压的时候。


  霍平良接过玉帛,狠狠的磨了磨后槽牙,目光像是要将那玉帛烧穿了:会仙法又如何?今日就算解除了父子关系,他也不怕!


  谁让他手中还握着关于霍修和霍珠的大秘密呢?


  既然知道了霍修的住处,以后凭借这把柄,他就不信霍修敢不就范!


  他心头反反复复的安慰自己,但心头还在挣扎,一边又舍不得十锭金,一会又觉得自己在剖鸡取蛋。


  一阵极为悦耳的玉石相击之声突然响起,只见冷幺幺随意摇了摇左手上的赤金链,十锭黄澄澄的金子就出现在地上,整整齐齐的排成一排。


  一锭金子几乎就有两个奶油泡芙那么大,二十个金灿灿的奶油泡芙堆做一团,刺目的光芒甚至能晃瞎人的眼睛。


  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的钱,霍平良脑子一下子就懵了,现在哪里还能分出心神想什么长久之计,脸都快笑烂了,忙忙的夺过玉帛,三下五除二的签下了自己的大名,交给了冷幺幺。


  他腆着脸对冷幺幺笑的谄媚:“冷小姐果然快人快语,您看这字我已经签了,那这金子是不是该……”


  冷幺幺接过玉帛,仔细一看,心头松了一口气,纸上的字都是能看明白的繁体,她再三确认过无误后,无所谓道:“喏,金子就在这儿,你自己去拿就是。”


  霍平良大喜,“多谢冷小姐!”伸手就要去抱金子。


  十锭金子足有三十斤上下重,霍平良搂在怀里,他那被酒和赌掏空的身子摇摇晃晃的,被压的背都弯下去了一大截,颠颠儿地走得吃力。


  可冷幺幺怎么会让他如了愿?


  此人卖儿卖女还如此理所当然,又是个赌徒,如果今日让他得逞,知道这儿能吸血吃肉,日后不就像是闻着味儿的豺狼恶犬,以后哪里还有安宁的日子?


  “慢着。”


  一道慢悠悠的、却又带着奇特韵律的声音响起,轻柔却带着微不可察的仙力,悄悄荡开来。


  看不见的涟漪瞬间漾起一圈微风,吹在围观人群的面上,众人只觉浑身一震,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冷幺幺看着霍平良,那眼光不像是在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倒像是在看着一堆垃圾,“你卖儿鬻女,我已经报了官府,你别想跑。”


  霍平良欣喜若狂的心一下子就被满头的冷汗浇醒了,想也没想,当即道:“你说什么?!”


  冷幺幺道:“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她话音才落,就听的有马匹的嘶鸣声从人群外传来。


  “官府办案,闲人避让。”


  霍平良扭头一看,只见几名官差正翻身下马,顿时大惊失色,手上拢着的金锭一下子掉落了下来,砰砰砰几声,砸在地上。


  他又看向冷幺幺,方才的谄媚全不见了,只剩下了凶神恶煞:“你,你个贱人!你报官了!”


  冷幺幺才不怕他,见他对霍珠和对霍修的区别,就知道他平日里绝对是对弱小妇孺非打即骂,对于强者男人则是能避则避。


  早在霍平良纠缠霍修与霍珠的时候,她就悄悄给了一位大娘些许碎银子,麻烦大娘前去报官了。


  等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赶上了。


  呵……这人渣不会真以为她会让他拿着钱,开开心心的离开,去逍遥快活吧?


  他既然敢做下狼心狗肺的事情,那就该有心理准备。


  霍平良心里又惊又怕,他本就是个不怕死的赌徒,这世道的礼义廉耻在他心中不值一提,现在被冷幺幺摆了一道,当即就要发狠。


  蒲扇似的手高高扬起,就要朝冷幺幺狠狠扇下。


  他身高接近一米七的样子,身型不魁梧,但相比一个少女而言,还是极有压倒性的优势。如果被这一巴掌扇中,红肿指印什么的都还是个小事,估计脑震荡都逃不掉。


  可冷幺幺是谁?


  健身房常驻选手、挤地铁卫冕冠军、野蛮其体魄理念的忠实践行者,这种体型的男的,她只要借一点儿巧劲儿,还不就是轻轻松松、简简单单吗?


  更何况,刚才系统还奖励了仙力。


  只见她微微曲腿,右侧身子微微一低,正要躲开这一巴掌,顺势左臂回撤,就要用凝结了几千年人类智慧的女子搏击技巧狠狠的给这个人渣一拳。


  一切都和预想的分毫不差,只除了……


  冷幺幺低估了这具身体的弱不禁风……


  确实,系统奖励了她1%的仙力,但法攻提高了,却也挡不住本人是个大脆皮的事实。


  她才微微一屈身,就察觉不妙,头晕眼花——又是低血糖的症状。


  神仙也无语了。


  不会不会吧!又来?!有没有搞错啊,关键时刻就这么掉链子吗?


  眼瞧着那一巴掌就要扇在冷幺幺脸上,人群中已经有人不忍再看,惊呼一声,遮住了眼睛。


  ——但这一巴掌被拦住了。


  霍修站在了冷幺幺跟前,牢牢的将她护在身后。


  霍平良的手腕一下子被他死死钳制住,甚至能听见骨骼“咔哧”作响的声音。


  霍平良痛的一抬头,却只能望见自己儿子半阖的眼,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睥着他,木然又淡漠。


  从前的日子,在他教训霍珠的时候,霍修就敢拦伸手拦他——可那时霍修还小,一双眼虽然跟狼崽子似的恨不得能剜了他,可身型却弱小瘦削,就和竹竿儿似的,他只要微微发狠,就可以一脚就可以把霍修踹到墙角去。


  可是现在……霍平良又死命挣扎了数下,除了愈发咬牙切齿之外,竟然一分一毫也没能挣脱,自己的手腕反而剧痛更甚。


  昔日弱小的少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已经到了到能为他人遮风避雨的地步。


  就在这时,衙役已然冲了过来,一把就将霍平良双臂反锁在背后,膝盖重重一压,他就被狠狠压制在地面,脸埋进尘土中,再也动弹不得。


  散乱飞起的白发、扬起的尘土,一片混乱中,霍平良挣扎着仰起脸去看他的儿女,可他看见的,只有两双厌恶与愤恨的眼睛。


  霍平良再承受不住,猛地嘶声吼出:“珠儿!珠儿!救救爹啊,快救救爹,别让他们把我抓走,我是你的爹爹啊!”


  霍珠没有动。


  霍平良又喊道:“你忘记小时候爹带你去买糖了吗?!我还让你骑在爹的脖子上,骑大马啊,你还记得吗?”


  他面上的浊泪和鼻涕混在一起,糊了满脸,也没手擦,狼狈的可以。刚才还能逞威风,一巴掌就将霍珠扇到在地,现在在人高马大的衙役手下,却和小鸡仔似的,动弹不得、任人宰割。


  听霍平良说起往事,霍珠眼中凝着的恨顿时消散了些许,她脚下一动,微微侧了侧身。


  霍修却抬臂拦住她,直接隔绝了霍平良的视线。


  “——你!你这个歹毒狠心的——唔……”霍平良话还没说完,嘴中就被衙役塞入了一块臭抹布。


  “住口!有话等去了牢里再说!”


  此时其中一位衙役向冷幺幺走来,问道:“是你报的官?”


  冷幺幺点点头,“对。这人贩卖自己的亲身儿女牟利,希望大人能够查明真相,将他严惩,让他再不能作恶。”


  衙役点点头,“若是查明属实,自然会依法办理,只不过……你也需得和我们走上一趟。”


  “这是自然”,冷幺幺回过头,和霍修、霍珠交待了两句,正要跟着衙役身后而去,就见霍平良忽然间爆发出了极大的力气,一把就推开了羁押着他的衙役,挥舞着铁链朝着冷幺幺狠狠砸来!


  ——都是这个女人!都是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她,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境地!


  这个女人看起来如此娇弱、脸色苍白,看起来不过是个病秧子模样,他此番是好不了了,但是也要拉个人当垫背!


  一命换一命,黄泉路上,他也算是有了个伴儿。


  霍平良这一击实在太过突然,众人都以为尘埃落地,实在没有提防,眼看着那一副起码有几十斤重的笨重生铁被霍平良狠狠朝着冷幺幺甩来……


  等冷幺幺注意到这番袭击时,再想躲避已然来不及了,更别说她还拖着这副病恹恹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铁索带起一阵风,她没忍住,快速眨了一下眼,再睁开时,就发现霍平良已经连人带链被重重的打翻在地,再没爬起来。


  飞扬的如墨发丝飘在空气中,透过细小的缝隙,冷幺幺看到少年死死的将她护在身后,分毫也未露出。


  恨意爬上了墨绿色的眼眸,霍修看着男人:“你竟然敢……”


  “……对她出手。”


  周围分明无风,但霍修的衣袍却兀自飞扬了起来,好似有大风在他周围激荡不止。


  他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没有任何动作,但霍平良却突然凄惨的大叫了起来,好似一条垂死的老狗。


  霍平良想求饶,可他的嘴里仍旧塞着破抹布,开不了口,那是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时移世易,终于轮到他变成了板上鱼肉,任人刀割。


  霍修只觉自己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咆哮、在怒吼,想要穿破他的这具皮囊,他努力的想要压制,但纵然克制到手背上青筋暴起,那股势头却仍然有惊无险。


  他死死的闭上双眼——


  不可以……不可以暴露出来真身,会给……会给幺幺招来麻烦。


  不可以……


  重重叠叠的乌云不知从哪儿飘了来,已经将圆月彻底掩住,空气也变得湿热黏腻,闷的人出了一身的汗。


  夏季的暴雨说来就来。


  沉闷的雷声从天际传来,轰隆隆作响,几道闪电好似银色的游龙,在乌云中穿梭。


  霍修猛地垂下了头,黑发覆住他的侧脸,若隐若现在,只见着他眉心有红光闪烁,妖异不详。

1.12


  浑身都如同浸在烈火中焚烧,他脖子上青筋毕露,脸色涨红,极为痛苦的模样。


  “——滴”


  “——滴答”


  黄豆大小的雨滴突然砸落,霍修的睫毛微微一颤,一滴晶莹的雨水恰好落在他的睫毛上,好像他凝出的泪。


  ……就要克制不住了。


  忽然,一只冰凉如寒玉的小手轻轻包裹住了他的。


  滚烫灼人的岩浆,等来了他的甘霖。


  怔怔然,霍修睁开了双眼,墨绿色的眸子带着茫然、惺忪,垂下望去。


  冷幺幺的手,白皙若无骨,和霍修的手一比,那样小,却竭力包裹住他紧握的拳头,耐心的抚摸着他每一根手指,想让他放松下来。


  “没事的”,冷幺幺倾身靠近,杏眼波光潋滟,关切的望着霍修,想要传递什么一般,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想让霍修松开紧握的拳头。


  五感再次回到了身体,霍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少女独有的甜香味从他的鼻腔钻入,行至他的肺腑,蔓延他的全身。


  ——是她。


  暴走的灵力逐渐重归于平静,安静的再一次蛰伏在体内,悄无声息。


  缱绻温柔的少年回来了。


  霍修回握住了冷幺幺的手,安抚道:“我没事的,别担心。”


  冷幺幺还一心牵扯在霍修方才的异样上,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被他捉进掌心,牢牢的、紧紧的。


  “你确定?”


  “我确定”,霍修望着她,瞳孔深处的浓雾逐渐散开,星星点点的光芒从中透出:“我很确定。”


  说着说着,少年便展开双臂,死死的圈住少女的腰,朝着自己胸膛的方向用力按去。


  没了犹豫、没了顾忌。


  不再是小心翼翼探出、却又收回的手,而是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强硬至极的拥抱。


  几乎要将她勒入自己的血肉。


  冷幺幺有点懵,但随即反应过来:他应该是被今天的事刺激到的缘故。


  是啊,任谁摊上了这样的父亲,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所以她也没挣扎反抗。


  霍修微微俯身,整个上半身都埋进了冷幺幺的肩颈处,毫不客气的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压了过去,热热的呼吸一下全喷洒在了她的锁骨处。


  这姿势实在别扭,冷幺幺不得不朝后下腰,弯出一道极柔韧的弧度。


  幸亏少女的腰肢又细又软,这般模样也不觉难受,就是双手不知所措的悬在霍修后背的上方,回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只得呐呐道:“怎么了这是?”


  “好像有点累了。”


  “哦哦,那……那我……”


  冷幺幺有些尴尬,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状况,想说几句话安慰霍修,却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幺幺……”


  ——幸好遇见你。


  “嗯?”


  “幺幺。”


  ——万物刍狗,命运虽待我不堪,但我遇见了你。


  “怎么了啊?”冷幺幺笑了出来,“怎么一直叫我名字。”


  “没什么。”


  ——只是不知为何,突然很想你,就算你在我身边,我也依然想你。


  ***


  霍平良猛的吐出口中抹布,大吼出声,一字一句都像是淬了毒似的,要至他的亲生儿女于死地:“他们不是人,是魅灵啊!他们……是魅!”


  众人一惊,同时猛的转头,看向霍修。


  果然见他眉心还残余着一道淡金色的痕迹,好似一团火焰。


  ——那是只有魅灵在情绪激荡之下,才会出现的痕迹。


  床帏之中,云.雨合.欢之时,有人最喜这变化,便爱以此做乐。这变化本来无辜,却因为此事,久而久之,被蒙上一股淫.靡之色,也让魅灵一族逐渐变作达官贵族肆意玩乐的物件,深受其苦。


  霍平良大笑出声,好像疯魔:“看见了没!他们是魅,他们是最低贱的魅灵啊。”


  “那又怎么样?”人群中有人开口。


  霍平良的笑声一顿,好似被捏住脖子的鸡。


  “是那些作践魅灵的人心思邪恶歹毒,并不是魅灵的错。”


  “是啊是啊,我老早之前就看不惯那些人,加害者凭什么还要嘲笑受害者?”


  “你说的对!幸亏紫泉宫的大人们已经颁布了法令,现在魅灵也自立一城,以后再不怕受欺负了。”


  ……千算万算,霍平良却也没算到这样的结局,他以为自己手握霍修的痛处,却没想到世事早已变迁。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这场闹剧终于以霍平良被衙役带走而收了场。


  霍修这会才发现周围已有暴雨倾盆之象,周围看热闹的人早已散去,路上只剩下零星几个路人。


  霍珠也站在他的左侧,正担忧的望着他。


  “我真的没事”,平静又重新掌控了他的声音,霍修轻轻的呼出一口气,鼻腔中仍旧残留着甜香的暖腻,他笑道:“要下暴雨了,咱们也赶紧回去吧。”


  三人一同转身入了冷宅。


  谁都没有注意到,街角处有一道黑色的人影一闪而逝。


  ***


  翌日。


  乌云已散,金光穿透浮云,丝丝光亮逐渐覆盖整片大地。枝头还残留着昨夜的雨滴,正缓缓的落下。


  空气带着暴雨后独有的清新干净,深吸一口,只觉自己的整个肺腑都被荡涤舒畅了。


  霍珠年纪还小,出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就躲在屋内,暂时不敢出门。


  冷幺幺倒也理解,虽然现在魅灵已经可以光明正大的行走于世间,但短时间内,却也很难改变人们心底根深蒂固的印象。


  更何况,在亲自闯入了霍修与霍珠的往事之后,冷幺幺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将他们当做书中的人物看待了,对这双兄妹止不住的心疼。


  但三个人总要吃饭的,这些时日的口粮却是不得不买的,见霍珠现在这模样,冷幺幺也不放心她单独一个人呆着,就让霍修陪着她,自己出门去。


  买菜嘛,多简单的事儿。


  霍修虽然被她劝住,但始终还是放心不下,千叮咛万嘱咐了一遍又一遍,去哪儿买、是什么价格、买多少。


  冷幺幺也不嫌烦,反而觉得这样被人细细叮嘱的滋味很好。


  她出了门,出了巷口,一路朝着东边儿的闹市走去。


  买了水灵灵的西葫芦、又买了几株翠绿的白菜,家里还有一些鸡肉,就先不买了,开始往回走。


  早晨的路上,行人慢慢多了起来,车水马龙之间,冷幺幺目光在人群中随意一晃,视线却突然被一个青年狠狠攫住了。


  青年负手站在远处,肩宽背直,一身银纹金罗华服,衣物繁复华丽,却一点儿也没能喧宾夺主,反而将青年的样貌衬托的更加贵气。


  劲瘦的腰身被玉带勒出分明的线条来,再往下则是两条大长腿。宽肩窄腰,身材比例好的没话说,是冷幺幺以前最喜欢的那一型。


  她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复而又看了一眼,再接着又上下打量了好几眼,视线几乎粘在青年那劲瘦的窄腰上。


  这腰,可真好。


  等自己终于饱了眼福之后,冷幺幺这才心满意足的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周围所有的人突然都静止了下来,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


  冷幺幺正觉得古怪,就听见脑海中响起了稍显急促的机械男音。


  “宿主请注意!宿主请注意!监测到第二位目标人物出现。”


  冷幺幺傻眼了:“难道不是刷完一个BOSS,再去下一个副本?”


  系统:……


  “预计三天之内,会正面遭遇第二位目标人物,请宿主做好准备,合理安排时间。”


  冷幺幺吞了吞口水,心跳一下自己就加快了,好半天都没动,正在激烈的头脑风暴。


  本来计划的好好的,系统说有四位男主,那也没关系,单选题嘛,一个一个确认再排除不就好了?


  可现在第一个答案还没判断好呢,第二个又出现了?


  冷幺幺在脑海中和系统扯皮,“这个又是谁?”


  系统沉默了一下:“冷幺幺的未婚夫,半年前已解除婚约。”


  好家伙,冷幺幺直呼好家伙,“你们这儿,玩儿的有点花啊?”


  系统没接这个茬:“请宿主完成任务。谨记任务主旨,不可让男主伤心,否则即刻抹杀存在。”


  冷幺幺:“……”


  “其实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规定只要向喜欢的对象表白成功就可以了,对不对?”


  系统:“是的。”


  “喜欢的人肯定在这四人之中,对不对?”


  “是的。”


  “反正这四个人都喜欢‘冷幺幺’对不对?”


  “……是的。”


  “那我直接朝四个人都表白,那不就完了吗?”


  冷幺幺一拍手,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大聪明,这样一来不就从根本上解决了这问题?


  冷幺幺越想越美,已经开始畅想结束任务之后的日子了:“任务完成的奖励是什么?我向四个人表白完了就可以穿回去了吗?”


  有好一阵,系统都没有说话。


  冷幺幺正觉得奇怪,脑中遽然就响起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惊的她太阳穴生疼,连忙捂住耳朵。


  警报一直持续几乎半分钟,直到无情又冰冷的机械男声再次响起,警报声才终于消失。


  “警告!警告!监测到疑似海王行为。”


  “……海王行为已确认,进入惩罚程序。”


  “确定惩罚程序……程序启动……遭遇时间已提前……请宿主做好准备。”


  这些话里的每一个字分开来,冷幺幺的都听得懂,但放在一起的意思,她却没反应过来。


  “倒计时开始,5,4,3……”


  要不要这样?!


  她还想要和系统辩论,可视线却没忍住,下意识的往青年那处一扫。


  恰好在同一时间,青年也动了。


  浅褐色的眼落在了她身上。


  猎人发现了寻觅已久的猎物。


  青年沉默的看着她,而后缓缓的开了口。


  “幺幺。”

1.13


  声音低沉,眼神锐利,两人之间明明隔着有大概有十臂的距离,青年的话却近的好像在她耳边响起。


  冷幺幺一下子就僵住了。


  现在该怎么办?


  幸好今天自己好说歹说,没让霍修一起出门,否则今天很有可能就是她的忌日吧?


  毕竟如果这两人碰上面了的话,这可是二分之一的几率了。


  凌熠见她半晌都没动,只是呆呆的望着自己,凤眸略略一沉,唇畔反而勾出了点点笑意:“愣着做什么?”


  说完再不等冷幺幺反应,青年长腿一迈,便朝她走来。


  青年身高腿长,浑身的气势也容小瞧,压迫性犹如实质般迎面扑来。


  一步又一步,每一下都好像踩在冷幺幺的心尖上一样。


  “请宿主谨记,一定不能让真正的男主伤心。”


  冷幺幺:……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她现在很难相信系统没有幸灾乐祸,甚至严重怀疑这系统是不是在故意坑自己。


  两人的距离实在太短了,等冷幺幺抬起头来时,凌熠就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凌熠低头望见冷幺幺苍白的唇色,皱了皱眉,“怎么更弱了?”


  冷幺幺:“……”


  我忍!你现在说什么我都忍,只要不让霍修和你碰面!


  心脏重重的拍在胸膛中。


  该怎么办?


  这儿离冷宅也不过一条巷子的距离,就是慢悠悠的走也不过一盏茶不到的时间。要想办法把凌熠支走才行。


  凌熠的脸色是愈发的沉了,嘴角的笑愈大,他见冷幺幺始终不说话,也不想再等,探身就将冷幺幺抱起,“先回去,你落跑之事容后我再和你算账。”


  冷幺幺现在可不能装傻了,她急忙伸手想要阻止,但青年的力气不容小觑,只轻轻一捞,她便稳稳的坐在了青年横着的手臂上。


  她吓得忙用手环住凌熠的脖子保持平衡,还不忘指着地上的菜篮子:“等等!回去?回哪儿啊?”


  可千万别是回冷宅吧?!


  凌熠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脸色已经极其不耐,却仍旧道:“当然是回天阙城,你以为你还能回哪儿?”


  只要不是回冷宅就行,其他的都可以商量,都好商量。


  冷幺幺还想再说什么,凌熠却再不耐烦听了。


  也没看他有任何动作,却有一道光幕忽的出现,将二人笼罩其中,金光一闪,冷幺幺只觉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已经身处一处高台厚榭的亭台楼阁中。


  水深潺潺,幽静深远。


  说起来,凌熠本人的穿着打扮虽贵不可言,在这屋内的陈设却截然不同,透着十二分的雅致简洁。


  从窗牖朝外望去,是一丛粉白的芙蓉花,再远一些的地方则是一汪清泉,清泉上方架着一方竹筒,泉水淅沥沥的穿过竹筒,又落入下方的鱼池中。


  很是清幽。


  屋内则只有一方海青石琴桌,上面胡乱放着一些卷轴、几只狼毫笔,穿过一道湖光山色屏风后,就是一座雕花细木贵妃榻。


  松软的迎枕堆在榻上,而凌熠则斜斜躺着,陷入其间。


  他的身侧,冷幺幺正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时值盛夏,此处却一点热气也没有,反倒透着丝丝凉气,舒适无比。


  凌熠微微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少女。


  少女的身子一僵,明显是察觉到身侧的视线了,却强自撑着,没有转过头,只是背脊挺得更直了。


  萦绕在心头的烦闷突然就消了几分,凌熠笑了,声音低低的,极为悦耳:“怎么,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


  冷幺幺眼神轻轻一动,眼风在身侧青年的身上一触即走,而后目视前方,奇怪道:“要说什么?”


  凌熠也不废话,直接摊牌:“那便说说你我二人的婚事,幺幺想要何时文定?”


  这话冷幺幺倒是听懂了,她滴溜溜的转了转眼珠子,在告诉凌熠自己失忆与否之间挣扎了一下,道:“可你不是退婚了吗?”


  听了这话,凌熠眼神奇特,他看了冷幺幺两眼,没继续开口,反而微微撑起上半身,凤眸将冷幺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道:“你平日里最喜的柿饼,我已吩咐下去了,等下就呈上来。”


  冷幺幺眨了眨眼:她不喜欢柿饼。


  ——但原身喜不喜欢柿饼,她就不清楚了。


  正在挣扎在要或不要之间,就见凌熠似笑非笑的眼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瞬间就明白了过来,细腻白皙的手掌朝上展开,干脆摊牌了:“行吧,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前几天——就是三日前,我体内仙力紊乱,导致我脑子出了点问题”,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从前的事,我全部都不记得了,关于你的事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话听到这里,凌熠略一皱眉,扬手一挥,一股清风便凭空出现,盘旋在冷幺幺周围。


  她瞬间就觉得自己好似被一股力量轻轻的托起,腾空而飞,直接落至凌熠身前。


  水碧色的裙摆散开,好似一朵盛开的花。


  再一低头,就见自己细瘦的手腕被凌熠扣住。


  他的指甲修的极短,五指骨节分明,不容置喙的扣在她手腕的软肉处。


  “啧……你还会把脉?”


  凌熠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冷幺幺继续道:“至于你的事嘛,我是猜的……王大夫给我说过,我曾经有过一个未婚夫婿,所以你刚才一说文定,我就知道是你了。”


  凌熠没有回答,只是专心细听脉象,细辨之下,发现她的脉象比从前还乱七八糟了许多,动动指头也知道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必然也未将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


  说了这么多话,凌熠也没开口,冷幺幺干脆旋身坐了下来,单手撑住下额,仔细打量起了眼前的青年。


  青年闭着眼,依旧仔细的在诊脉,除开方才她有动作的时候略略看了一眼外,始终专心致志。


  凑近了一看,青年的皮肤极好,骨相亦佳,只是因为身上气势过盛,反而让人忽略了他的容貌。


  冷幺幺暗叹一声原身好福气,又继续道:“我还听王大夫说过,你是少城主?怎么一城的少主,还揽了别人大夫的活儿?”


  凌熠没睁眼,却回答了她的问题:“后来才学的。”


  冷幺幺心道:学这做什么。


  “我还听说,你退婚了?啧……你是对我哪里不满意吗?”


  这一次,凌熠终于睁开了眼。


  他生来便是贵气难言,一双凤眸是浅浅的褐色,此刻近距离的落在冷幺幺身上,其中压力,只有冷幺幺知道。


  “对你有哪里不满意?”凌熠玩味的重复了一遍冷幺幺的话,“你说呢?”


  俊脸突然间就凑到了她眼前来,冷幺幺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等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后,她猛的往后一撤,手也挣脱开了来。


  “我哪儿知道!”


  凌熠笑了笑,倒是也不追问,“体内仙力衰弱,经脉紊乱,你倒也沉得住气。”


  这人一见面就只关心她的仙力,和他说别的话都油盐不进的,冷幺幺憋了一口气,还是没忍住:“难道你不应该关心一下我失忆的问题吗?”


  凌熠道:“待你仙力恢复,记忆自然会回来。”


  ……那口气憋的更难受了,冷幺幺忍不住在脑海中问系统,“这个人真的对原身动过心?不能吧?”


  脑海中静悄悄一片,没有回应。


  冷幺幺又想起霍修的反应,再看看眼前人的反应,这样一对比,心头愈发不确定了起来。


  就在此时,门扉被无声的推开,侍女手捧热茶,一点儿脚步也无的入内来,将茶盏轻轻搁在几案上之后,又垂头缓步走出。


  冷幺幺也不客气,端起茶盏来小小抿了一口——本以为是苦涩的茶水,没想到却是一盏酸梅汤,她含在口中尝了尝,酸甜又解渴,便又喝了一大口。


  凌熠单手取了茶盏,视线一点儿偏移也无,嘴角却牵出一丝笑意。


  吃过点心,冷幺幺拍了拍手,将指尖残留的细渣抖掉,斜刺里却探来了一只手,手上拿着一方丝帕,动作轻柔熟练的擦拭了起来。


  冷幺幺看向身旁的人。


  凌熠擦的仔细,将她每一根指尖都细细抹过,“吃饱了吗?”


  冷幺幺点点头。


  话音才落,一双手便托在了她腋下,一使劲就将她整个人腾空抱起,而后稳稳的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冷幺幺被凌熠这动作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现下她双腿分开,坐在凌熠的腿上,手则是惊魂未定的撑在了他的肩膀上保持平衡。


  “你做什么?!”


  这个角度刚好可以让冷幺幺平视凌熠,近距离看去,只觉得凌熠的眼眸并非单纯的褐色,瞳孔最深处若有似无的泛着淡淡的金色。身下是他炙热的腿,坚硬又结实,好似有隐隐约约的脉搏声传来。


  凌熠的大手牢牢的扶在她的侧腰,神色极霸道:“别说话。”


  这下冷幺幺可怒了,“喂,我俩已经解除婚约了,这样不好吧?”


  一股热量好似涓涓细流般,从被凌熠紧握住的皮肤处传至全身。


  凌熠面上的神情不变,就这般望着她,“解除婚约之事,我从未答应。”


  冷幺幺一愣。


  答应?这话听起来的意思,怎么主动解除婚约的人竟然不是他吗?


  “闭上眼,我为你疗伤。”


  话语融入了灵力,神秘的力量让冷幺幺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


  感官消失了一种之后,体内那股热流就更明显了,冷幺幺明显能感觉到就连冰凉的四肢末端也慢慢开始回暖。整个身体就好像泡在了温泉中一般,既舒服又放松。


  这下子冷幺幺心里没有抗拒,开始专心致志的“享受”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候,久到冷幺幺都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凌熠终于松开了手。


  少女之前略显苍白的面色已经消失,浅浅的绯红从皮肤深处透出来,看起来起色极好。之前淡如樱的唇此刻也变得鲜艳欲滴一般。


  整个人就好似挂在枝头的水蜜桃,近在咫尺,引人采摘。


  感觉到那股热流消失之后,冷幺幺慢慢睁开了眼。


  原本放在她腰侧的手换了位置,现在稳稳的贴在她背后的蝴蝶骨处,一手环在她后腰,将她稳稳的禁锢在此。


  冷幺幺默了默,这前未婚夫……怎么感觉不好对付啊?


  “你说你没有答应退婚是什么意思,你又有什么证据?”


  听了这话,凌熠倒没立刻开口,整个人微微朝后仰去,换做了半卧在榻上的姿势。


  这一来,他倒是舒服了,可苦了冷幺幺,她现在只的坐在凌熠的腰腹之上,身下的热度更烫了。


  身前没了支撑,她没有准备,一下子也顺着扑了下去。


  ——倒也没摔倒,凌熠的手还稳稳的扶在她腰上,毕竟他也未完全躺下,而是斜靠在了榻背上。只是这样一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便近了。


  近的呼吸可闻,这个姿势……可真是太糟糕了。


  “证据倒是有,只是你……”不容拒绝的望着身上的少女,凌熠笑着问:“真的想看吗?”

1.14


  两人现下的姿势实在太过暧.昧。


  肌肤滚烫,夏衣却又轻又薄。


  她坐在凌熠的坚实的腰腹之上,虽说有衣物隔着,却与没有也无差别,热度源源不断的从身下之人的身上传来。


  烫的人心慌。


  虽则冷幺幺极力用手臂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但也不过隔出一点点足够自己呼吸的距离罢了。


  长发缓慢的从肩头滑落,落在凌熠的肩头,又滑向他的颈侧。


  许是被她的发丝轻挠的发痒,那只本来落在她腰后的大手,逐渐顺着她的脊柱缓慢上移,最后落在她的后颈,轻轻的揉捏了起来。


  又舒服,又痒在心头。


  冷幺幺从未觉得自己的脖子是怕痒,但现在被凌熠揉捏的,却觉得难熬无比,浑身的力气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只觉得手脚发软。


  落在眼角的绯色逐渐朝下蔓延,牛奶般的肌肤一下子就蒙上了一层殷红色泽,延伸进了衣领深处。


  分明是她在上面,分明是她处在高位,分明就是她主动出击,为何现在反而是她极力想要逃开?


  看着她的模样,凌熠的凤眸中全是促狭的笑意,手中的力道突然一重。


  “嗯……”


  冷幺幺没有防备,被颈后突袭的酸软惊的哼一声。


  她立刻咬紧了唇,再不肯泄漏一丝声响了。


  ……自己这是,怎么了?


  冷幺幺被弄的坐立不安,一时间满心满眼都觉得此人实在太过难缠,然而想到任务、再一撇见凌熠隐隐的志在必得的神情,她还是咽了咽口水,强忍住逐渐加速的心跳,点了点头,几乎用尽全力,才能平静的开口:


  “证据在哪儿?”


  于是细白的手指被凌熠紧紧捉住,朝凌熠的身上落了下去。


  “做什么……?”


  “不是要向我讨证据,嗯?”


  软软的指尖被拉着,轻轻落在了线条分明的脖颈,脉搏跳动的鼓点声忠实的被指尖传回脑中。


  肌肤之下,是最脆弱的咽喉。


  可他就这么放心的让她的手落在自己的命门之上。


  顺着脖颈再往下,就是严丝合缝的衣襟了,再无可去之处。


  冷幺幺微微舒了一口气,心头暗道:莫非是让自己测他的心跳?毕竟颈脉是最做不了假的,可这心跳又能说明什么呢?


  可凌熠的手却并未停止,继续不容拒绝的捉着她的手,慢慢的朝衣襟深处探了进去。


  比身下更炙热滚烫的温度陡然袭来。


  冷幺幺整个人都不能控制的轻轻一颤,一阵酥麻之意遽然从尾椎处泛起,席卷全身,她的手指伸直都开始微微发了抖,不受控制的想要收回。


  可凌熠牢牢的箍着她,不容拒绝,浅褐色的眼望进她瞳孔深处:“怎么,又不想看了吗?”


  窗外潺潺水声仍旧在继续,微风拂入房内,轻盈的白纱随风舞动。


  不是风起、不是幡动。


  冷幺幺动了动,整个身子都想要后撤、想要逃离,可她忘了自己的背后还被一只手紧紧按住,才不过略略挣扎了一下,更重的力道就透过脊背施加了上来。


  ——退不能退,进的话,却也进无可进。


  冷幺幺根本不敢看身下人的眼睛,只能将视线投在自己的手指上,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指尖,被凌熠带着,慢慢触到了脖子处的衣物上。


  滑过坚实的肌理,又落在了分明的锁骨上,却仍旧没有停下,开始顺着坚实稍硬的肌肉慢慢往内探索。


  青年的体温比她要高上许多,这样一来,仿佛一点碎冰无意间落进了衣物中,又冰又热。凌熠浑身的肌肉猛然绷的死紧,可手却仍未停下。


  冷幺幺只觉背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嗓子也干的厉害:“证据到底……是什么啊?”


  声音软软的,带着未曾有过的意味。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凌熠眼睛一眨也不眨,觑着她的脸色,看着她绯色的耳朵,看着她不知不觉间盈满了水色的眼眸。


  喉结不动声色的微微一动,原本搁在她腰后的手也不自觉的用力,将人暗暗的压向自己的方向。


  “幺幺乖一点。”


  冷幺幺觉得自己就好似快要烧开的水壶,外面看起来很正常,可实际上内里已经混乱不堪了。


  就在这时,指尖终于停下了。


  在凌熠左胸膛的边缘处,冷幺幺触到了一块凹凸不平的伤痕,却摸不出具体是什么,旖旎的念头被疑问取代,逐渐从脑海消失。

由于文章字数限制到此停更,看后续,请去主页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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