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白癜风医院 http://baijiahao.baidu.com/s?id=1676591812617012761&wfr=spider&for=pc我的婆婆
作者:冯小英
常言道,无恩不成父子,无仇不成婆媳。由于我长年很少回家,与婆婆总是聚少离多,感觉陌生的如同路人一般,也自然减少了那些鸡毛蒜皮的纷争和摩擦。
婆婆是个哑巴。当女儿不到一岁时,婆婆便来我所在的单位,帮我带孩子,由于她不能正常说话,我只好学着以她自己的表达方式,进行简单的沟通和交流。婆婆不仅勤快,而且非常爱干净,那间不足20平米的居室,总被她打理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她的行为,常常引来周围同事们的一片赞叹。
与婆婆相处的那段日子,她总是按量做饭,很少剩下。每次吃到中途,她便停下,等我吃饱喝足了,她才继续。那时,我很怀疑她拿我当外人,根本没吃饱,于是每次饭前谎称自己要吃很多,逼着她加量,看到每次剩下,我觉得心里才能踏实。
那时,孩子常常感冒,有次给孩子喂药,她总是紧闭嘴唇,头摇的如同拨浪鼓,将药撒的满身都是。我灵机一动,就学着小时候看到大人喂药的样子,猛捏一下孩子的鼻子,把一勺药灌到她嘴里,不料孩子只咳一声,不再叫唤,脸色渐渐发青。婆婆抱着孩子,拍她的背,站起来摇,都不管用,婆婆一边拍,一边朝我大叫,我手足无措,两腿发软。偌大的一座院子,一间屋子,一个在床上张皇无措,一个在地上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孩子缓过气的第二声咳嗽。这时,我看到婆婆白皙的额角和鼻尖上,豆大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滚……
后来由于孩子常常感冒住院,老公便替换了婆婆来带孩子。我还是很少回家,在婆婆回去后的第一个端午节,我带孩子去娘家。第二天早上,只听大门外传来一阵摩托车的声音,女儿急忙跑出去,我也随后紧跟出来,只见婆婆满身灰尘,正无比亲昵地抱着孩子,用脸在孩子的额头上来回蹭。嫂子见状,无限感慨,一个刚会走路的女儿,一个不能说话的婆婆,以她们自己的方式,表达着人间最淳朴的亲情。
也许是心里最缺少什么,就会最在乎什么。那是妈妈走后的第一个假期,正值腊月下旬,我带着孩子回了婆家。天空灰蒙蒙一片,如同一张初学者笔下浅色的水墨画一般。村子里不时传来一阵杀猪时的嚎叫,直刺的耳膜揪心地疼。由于孩子感冒发烧,我正给她碾药,这时公公推门进来,大声嘟囔了几句就出去了,好像意思就是我们嫌弃婆婆做的饭不好吃,惹的婆婆朝他撒气。从心而言,我心烦的压根还没发现婆婆何时把饭都端进来了,哪有嫌弃之说!在这浓烈的节日来临氛围里,公公的几声嘟囔,突然使我觉得自己好孤独、好无助,满心的委屈和落寞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走吧,疼惜自己的妈妈永远走了,何必呆在这儿给别人添堵!
腊月27日,我带着正在发烧的孩子,头也不回的坐上出租车,来到平日的住处。空旷的大院,寂静的居室,感冒的孩子,一切又恢复了昔日的节奏。窗外,灰沉沉的,偶尔一只鸟雀飞过,给这空荡荡的院子增添了几分生机。街上时而传来一阵急促的爆竹声,由近及远,将人的思绪炸的七零八落。妈妈生前给我缝的新被子,还依旧摆在床上;她给我做手擀粉的所有用具,都静静地躺在那儿,房间的每个角落都布满了她的身影,闭上眼睛都能感觉到她的鼻息,妈妈生前的点点滴滴,在这万般落寞的心境下,变地无限清晰。临近傍晚,街上噼里啪啦的年味,如同空腹的老鼠嗅到久违了的猪油般,丝丝缕缕,浸过每个毛孔。空气中弥漫的节日味道,和着心里如溪的泪水,让我不禁想起鲁迅的《祝福》,更深刻地明白母亲:她拼尽全力,一再坚持让我读书,不是为了光耀门楣,更不是让她可以安享晚年,而是,当有一日她不在了,落荒而逃的我,总会找到一方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处。也让我无比心痛地知道,这世间用命来疼我的人,将永远地走了。忽然很怀念那些被唤乳名的岁月,更思念那个一直唤我乳名的人,可是,一切都成了无法重来的过去……
此后,每当春节前夕,我依然回婆家,只是心境有了变化:纵使万家灯火,也依然照不亮无家可归者前行路上的黑暗,我终归是个匆匆而过的路人。在婆家,有时为了芝麻小事,不免和老公争吵几句,在旁的婆婆总是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老公行为的不满和惩罚。其实,我心里明白,每次也并不一定全是老公的错,但是婆婆的这种表达方式,让我心里得到久违的安慰。
婆婆心灵手巧,富有创意。她将不同颜色的布头,拼接缝制的门帘,活像孩子游戏中的迷宫。她在鞋垫上绣的牡丹、荷花、芍药,有的尽情绽放,有的青翠欲滴,让人觉得它不是鞋垫,而是一件件活灵活现的工艺品。有次婆婆捎来一塔鞋垫:孩子的,大人的,花花绿绿。尽管我和孩子很少用它,但为了不挫伤婆婆的那份用心,我还是欣然接受了它。
婆婆生活勤俭,对自己近乎苛刻。虽然家里有好多衣服,但她不把旧的穿破不会换新的,甚至穿破了还要缝补一下再穿。她将新衣服、半新不旧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直到偶尔出远门才肯拿出来穿上。在她心里,不论大人小孩,在吃穿用度上,似乎家里谁都比她自己重要,比她自己更值得享用最好的。她所有的化妆品,不过是一瓶廉价的凡士林,不论风吹日晒,或是寒风刺骨,不论她在地里劳作,还是忙碌家务,都丝毫遮掩不了她依旧白皙的皮肤,整洁的穿戴。她的美发自内在,自然天成,毫无雕饰。
婆婆很爱孩子,也善待小动物。
听村子人说,不论谁家孩子,她都发自内心的疼爱,惹的村里孩子常常紧跟其后。那时,家门前有一颗茂密的核桃树,夏天像一把撑开的绿伞;秋天,枝头的核桃,如同鸡蛋般大小,绿油油圆溜溜,煞是好看。那时,人们生活普遍贫困,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上几个核桃,而那棵核桃树,就显得弥足珍贵,它身上的核桃总是受到家里不俗的礼遇。但是婆婆总会背着爷爷,偷偷地摘些核桃送给这些孩子。后来,核桃树
干死
了,那些被她用核桃心疼过的孩子们也都成年了。他们三三两两来看婆婆,不料老树已枯人亦走,只有留在孩提时的那抹温暖,飘过心际……
有次,我带女儿回老家,婆婆做饭,我忙别的家务。忽听厨房里传出婆婆的叫嚷声,我急忙跑去一看,只见婆婆一手拿面,一手握筷。锅里煮了好多面,团在一起屏息凝神,而灶炉里灰烬火灭,女儿正拿着一根擀面杖,伸在里面来回捣腾。我急忙将女儿拽了过来,婆婆一脸无奈,只好放下手中的面,开始生火。
邻居家的猫娘要生孩子了,成天挺着个大肚子,“喵呜”“喵呜”来回转悠。而邻居因为忌讳,怕猫在院子内产子,便紧闭上她家的大门,防止猫娘在院子内分娩。她防了好多天,心想着应该生了,还是不见猫娘。后来才知道,她家猫娘在婆婆地精心照料下,在自家上房炕上的纸箱里,生了四只像松鼠一样可爱的小猫咪,是婆婆照料完她的“月子”,才携子离家而去。
一只离家的鸽子,不辛腿部受伤,跌跌撞撞的在山间扑棱着翅膀只挣扎,婆婆发现后,把她抱回家来,包扎好了她的伤口,每天把她扣在笼子里,给她喂食,倒水。两只母鸡,一只鸽子,她们用不同的语言,给婆婆的晚年生活增添了几分乐趣。后来,婆婆忙,老公有次忘了扣笼子,鸽子惨遭猫的毒手,只留下几根挣扎过的带血羽毛,让婆婆难过了好几天。
婆婆是个直肠子,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有次回老家,听邻居五哥说,不知因啥鸡毛蒜皮的事,婆婆和邻居五嫂吵架了,而且吵得很凶,她们俩谁也不肯让,是老公和五哥才好不容易劝开了她俩。第二天早上,村里一位青年结婚,婆婆急急忙忙拉着五嫂要去看新娘,将昨日发生的不愉快完全忘在脑后。
每次回婆家临走之时,婆婆就会大包小包地装很多东西,然后和公公伫立在大门口,看着我们车后只剩一股卷起的土雾,方肯离去。她也会时不时带些油饼子,有时是一瓶做好的苦豆(做馍馍时用的植物香料),有时是给娃娃做的新布鞋。尽管这些油饼子放在冰箱里好久,直到老公来住几天才能吃完;孩子也无暇去穿这些新布鞋,直到一双双放到小的不能穿为止。但是,不知从何时起,我总是很享受这种习惯,它填补了我内心无法重来的空白。
自从妈妈走后,每年“十月一”,我都会陪哥哥去父母的墓地送寒衣,更准确地说,是祭奠自己遗憾失落的灵*吧。去年也不例外,为了让老公送我,我便陪他先回婆家,等老公送完纸后,我们才准备一同回娘家。当我到婆家后,大姑姐也在,她正喝茶,桌上还放着另一杯红红的枣茶。大姑姐说,婆婆听到我也要回来,便嚷嚷着让大姑姐给我也熬了一杯。其实,我根本没喝茶的习惯,但为了不扫婆婆的兴,便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光。因为在这么多断断续续拼接而成的日子里,我明白了婆婆赤诚、善良、耿直的个性,她虽然不会说话,但心里并不比会说话的人糊涂。
公公去年因不慎摔了一脚,便一病不起,全凭婆婆精心照料,不到半年,也就是去年的12月22日中午,婆婆收拾完碗筷,一个趔趄,再也没能醒来。医院,帮家人给她拍片子时,她睡的很沉,无暇顾及周围的一切。我去购买住院的生活用品,东西还未备全,老公便催着赶紧回家。我紧张的奔向病床,只见婆婆一身破旧,依然酣睡,皮肤白皙,胳膊无力地搭在床边。听说是脑溢血,很严重,时间很紧迫。
我们紧走慢赶,还没等给她穿好所有的寿衣时,只听见她喉咙里咕嘟几声,便消失了所有的生命体征。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满屋狼藉。院子里人来人往,别人要这我不知道,要那我找不着。我几次路过她的窗前,很怀疑是她累倒睡着了,但是,直到她被人装进那座木房子里,也没能见到她醒过来。
我来到她操劳一生的厨房,只见几截剥好的葱、几颗剥光的蒜,还有几个光身的土豆,不知所措地正躺在那儿。晚上,村里人来聚在一起喝茶,隔壁的亲房侄儿端来一盆馍,刚要问,他说是婆婆上午发好的面,端过去让大嫂做的。家里的一切气息都表明婆婆还在,可是,她就是躺在里面不再起来……
在那段还未出殡的日子里,我被安排整理婆婆穿过的的衣服。当我拉开抽屉,一双双新鞋映入眼帘。大的、小的、男的、女的。特别是她自己的鞋,鞋底还特意缝上了半片黑色软胶皮,她为了经久耐磨。可她哪儿知道,自己连脚伸进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间过年时回家居住的屋子里,一切依旧。上学时同学送我的工艺品小狗,脖子上挂的铃铛早已生锈,布满灰尘,如同被岁月遗忘了一般,仍然蹲在窗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几张不知被谁P在一起的所有她儿子、儿媳、孙女的照片,被她粘在窗户玻璃上,历经岁月的打磨,变得发白发白。柜子里当年吃过年夜饭的餐具,不论新的、旧的,都被整齐地靠在一起,似乎还在等待着来年;过年铺过的新床单,都洗的干干净净,叠的整整齐齐。一个个用碎布拼接而成的枕头顶,绣着不同式样的花卉。一对小方镜子,让人如同穿越到很久很久以前,看农村姑娘出嫁时浓烈的乡土情景。
我顿觉自己翻的不是衣物,而是一部厚重而心酸的历史,心里不免无限悲凉,所有这些点点滴滴,无不折射出婆婆持家的勤俭和艰辛。婆婆的骤然离世,再一次告诫人们:人总是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到底哪个先来……
婆婆在家里静静地躺了几天,最后在一阵振聋发聩的锣鼓声中,伴着呜咽的唢呐,跟着一串串、一叠叠、一摞摞、一吊吊花花绿绿纸做的东西,被村里人七手八脚地抬走了!
一个卧病在床的老人,两只老母鸡,便是她留下的一切,也是走后的一切。
残阳如血,门前那截破败的树杠,凄荒地横躺在原地,只是再也等不到曾经蹲在上面歇息的人;一座古老的碉堡、一堵断垣残壁,孤独的菜园、几只寂寞的麻雀、发白的墙、空空的院,菜园里,韭菜青绿,葱更茂盛,只是,一茬过了又一茬……
我来了,又去了,门前空空如也,纵使千万次回眸,也望不见那个倚门张望的背影,只有蔚蓝的天空、几朵飘忽不定的白云,一股绝望的尘土,弥漫、消失……
曾经,我眼睁睁地望着母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此后,每当逢年过节时,我只有无比羡慕地去领略挂在别人回家时脸上洋溢的幸福,在别人激动的神情里,我慌慌然如同一个丧家之犬,无论周围多么的喧嚣,都吵不醒我内心高高筑起的那座孤坟。婆婆走了,更让我觉得,人生多么像坐车:我和婆婆在不同时间、不同站台,上了同一辆车,我还未走一半,她却疲惫不堪地已经下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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